江敏一愣, 轻轻推了推他的脑袋, 结巴道:“不、不用,其实也不是很热。”
储洲子耷拉着眼皮子,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 他慢慢道:“我姥爷岁数大了,我爸妈掉整天只顾赚钱给钱, 其他的什么都不管, 我也没什么好办法。留下错的地址是不想万一有什么情况给人寻上门给我姥爷添堵,但电话号码真不是假的,大概是我爸换号码了, 我也不知道,我很久没联系他了。”
江敏默了默:“嗯,我都明白了,去不成辅导班也没关系,有什么不会的就在微信上问我。尽量语音,不要视频,我家附近信号不太好。”
储洲子闻言眼睛一亮,笑出了两个可爱的梨涡。
七夕下了一整天的雨,没什么顾客上门,江敏帮曾辞代班,代得很是轻松。晚饭过后,陈小嫚卡点来了,给江敏带了自己刚出锅的两个葱油饼——陈小嫚家就在清塘街上。江敏啃着热腾腾的葱油饼喝着临期的可乐,跟陈小嫚道了谢,交岗离开。
结果就在回家的路上跟谭一玎狭路相逢。只是这回,顾午不在,“胖大海”不在,章章也不在。
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谭一玎上次吃了那么大的亏,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谭一玎这些年习惯了在江敏身上出气,最初纯粹是报复,后来就不拘这个了,有任何不顺心的,江敏都是个趁手的出气篓子,反正没人给她撑腰。乍然给江敏这个蝼蚁一般的小人物反欺负了去,他这股火实在憋大发了。
江敏在泥坑里挣扎半天,终于呸呸吐着泥水爬起来了,两米外的沥青路下面,单车的后车轮咕噜噜空转着,链条脱离了齿轮耷拉下来,堆泡在水里。
“江敏,”谭一玎一脚将刚刚爬起来的江敏重新踹回到泥坑里,“有点本事啊!跟那个灰毛小子什么情况啊?跟那个胖子什么情况啊?你说你怎么就不知道收敛呢?你是不是天生就是个贱.货啊?”
“江敏,我有点舍不得你了,我就要回美国了,美国没有你这样趁手的贱.货给我当出气篓子。要不然我要我婶儿跟你爸说说,你跟我一起去美国。”
“江敏,我听说你都没有及时叫救护车,啧啧,真他妈心狠手黑,生出你这么个怪物,耿晓姝早死不冤……嘶!!长脾气了?!你他妈再咬我一口试试!”
……
谭一玎就像在戏弄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似的,一回一回把江敏踹进泥坑里,有时踹在她胸口,有时踹在她肩上,有时踹在她脸上,踹进去,再压一压,看她喘不过气剧烈挣扎。江敏第一下摔惨了,基本没什么反抗能力,但偶尔抓住他踹过来的腿,既不示弱,也不嫌脏,低头就去咬,一咬就要见血。
江敏不太清楚自己被施暴了多久,总之,雨声跟着轰隆隆的雷声变大以后,谭一玎终于腻烦了,他最后朝她吐了口吐沫,骂骂咧咧地钻进一辆轿跑里走了。江敏伸手拂掉面上的唾沫、泥水和雨水,轻轻吸了吸鼻子,低头脱了自己的雨衣——雨衣给单车的车把喇出了两道大口子,已经没用了。谭一玎最后的那脚踹得不太是地方,给她踹岔了气,她站不起来,只好就原地坐着,苟着腰,揉着胸口,默默等着疼痛过去。她突然裂开嘴笑了。大约是见到了谭一玎在顾午手底下跟她如出一辙的待宰模样,她这回面对着比以往都要杀气腾腾的谭一玎,没有了恨不得要跪一跪的怯懦。虽然依旧被打得很惨。
顾子午出门遛“将军”,再度远远遛到了清塘街上。章章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江敏自己有幽闭恐惧症——顾子午向来不惧别人知道自己这点毛病。顾子午用一句不耐烦的“关你屁事”打发了他。大约是电梯里有人,在有人陪着的情况下,他是没什么问题的,所以就不想跟她说那么多吧,两人也不熟。他自己这样默默想。
江敏正在往冰箱里摆饮料,顾子午隔着窗玻璃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大约是感冒了,她今天戴着大大的口罩。他其实是想来看看她手上的伤好了没。隔好几天了,应该是好了。但他还欠她一句对不起。他不由暗恼,自己的感谢和道歉总是赶不上趟儿。
一直在窗口你一口我一口吃杯面的一对小情侣终于腻歪够收拾垃圾走人了,江敏听到动静回过头跟他们道再见,顾子午于是看到了江敏的正脸。即便有大大的口罩,也还是遮不住那些一直延伸到发际线和太阳穴的淤青,她摆完饮料,关上冰箱门,慢慢走向收银台,行止间有微末的异样,似乎右脚不敢使劲。
顾子午抓着“将军”的皮质颈圈,跟小情侣错身而过,在老也停不下来的叮叮当当的铃铛声里,微敛着眉目,平声问:“你出什么事儿了?”
江敏正低头喝水,闻声轻咳了咳,愣愣地看向来人:“顾……子午?”
顾子午:“嗯。”
江敏避开他的目光,转头略有些手忙脚乱地去归置铁架上的口香糖和避孕套,半晌,轻声道:“雨天回家路上摔了一跤,车骑得太快了。”
顾子午默了默,顺着问:“在钟鼎路那段?”
——钟鼎路自打五月就在修路,也就两百来米的距离,老也修不好。
江敏下意识地更正道:“钟鼎路在封路,是甜樱路。”
江敏没听到顾子午的应声,感到困惑地回头,刚好看到顾子午推开玻璃门,在铃铛声里离开。她歪头挠了挠腮,不知道他不买东西是干什么来的。不过,他那条狗看起来真漂亮,要是能摸一摸就好了。
顾子午望着监控录像里的画面,面色黑得能掐出来墨汁。章章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
甜樱路上有家甜品店是他们班同学王轶之家里开的,甜品店门口没有监控,但是隔壁小超市门口却有,再往前走十来米,五金店门口也有。在王轶之的帮忙下,他们翻了沿路几家店的监控,翻到了江敏被谭一玎施暴的监控视频。
王轶之再坐不下去了,她满脸通红地指着电脑屏幕,嚷嚷道:“啊啊啊!他是谁?!他为什么欺负江敏?!我们报警抓他吧!我们找人先打他一顿再报警抓他吧!”
——任谁看到一个瘦小的女生被一个高大的男生当破烂娃娃一踹再踹,都没办法无动于衷。
王轶之激愤之下不敢去拽顾子午,却几度要把章章拽得走光。这位女同学个头小得不起眼,力气却大得吓人,以至于章章不得不一面愤怒地盯着视频,一面紧抓住自己肩头的衣服。
顾子午问:“能不能麻烦你跟老板说一声,我们需要拷走这段监控视频。”
王轶之大力点头:“没关系,你直接拷,我跟他说过了。”
顾子午点头道谢。
顾子午和章章一起回家的路上一直在走神,章章叫了他好几声他才有反应。章章问他打算怎么做,要不要报警。顾子午默默望着前方,脑海里是江敏最后苟着腰淋得像个没有尊严的野狗的模样。他没有明确说自己的打算,只是若有所思地道:报警抓进去也不过关两天而已,没什么意义,这样的人,刀不砍进肉里,是不知道疼的。
谭一玎雨中打人的视频在他前往波士顿的航程中,由于一个美国本土演员的转发,变成推特和脸书上的热搜,四个小时后,那段十七分钟的视频挤入排行榜前十位。
有人挖出了谭一玎的学籍信息,大家纷纷在学校和美国海关、美国移民局官方账号下留言,要求给予这个“恶魔”最严厉的惩戒。
美国海关、移民局给予的最严厉的惩戒就是作废谭一玎的签证拒绝其入境,而他所就读的波士顿当地那所学校也在当天深夜做出了开除谭一玎的决定。
柳笙俯身越过顾子午的肩膀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视频里脸部打了马赛克的女生。啧,个子不够高,腿不够长,胸臀也不够饱满。啧,头发是哪家的tony用脚剪出来的?衣服是哪个批发市场的买一送一款?所以这个其貌不扬的可怜虫到底是哪里特别,能吸引顾子午一个向来懒得搭理人的人突然有预谋有针对性地向人下这样的狠手?
——顾子午断了谭一玎的学业不说,还转头向交警举报了他未成年无证驾驶,致使谭一玎回国直接在机场被带走拘留。
顾子午微微偏开脑袋,柳笙身上的香水味太重了,他问:“你看什么?”
柳笙不满顾子午躲开自己,她报复性地嘀咕一句“你同学真丑”,一脚一个甩开拖鞋,蹲在小冰箱前翻找自己前不久放进去的啤酒。结果遍寻不到。
“喂,你是不是喝我的啤酒了,我特地从楼下拿上来的。”
“没有。”
“那不可能,家里只有你和我。”
“没有。”
顾子午面无表情地否认着,删了视频,关了电脑,起身离开起居室。临消失前,他回头道:“谢谢你那个演员朋友。”
柳笙盘膝坐在地上,依旧在探着脑袋找她的啤酒,她漫不经心地道:“谢他干什么,能帮上我的忙他开心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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