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战事一开,清廷断不会给予有力的支援,他们巴不得吴三桂与明军大战一场,来个两败俱伤,他们正好趁机解决这两个麻烦。
还有儿子吴应熊和孙子吴世霖,岷藩真的就言出必诺,不会加害吗?若他兴兵抵抗,难保岷藩不恼羞成怒,将儿孙的首级送来,给他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一个沉重的心理打击。
再有便是军心的顾虑。如按地域分,吴三桂属下家口数万人主要由三部分构成;一是辽东人,他们是跟随吴三桂降清的原班人马,经二十年的转战流徙,病死、战死、伤残,或间有逃亡,已损耗甚众;二是黄河以北的人,如山西、陕西、河南、河北等省,当年多是吴三桂收编的农民军余部,这些人对清廷没有什么感情,忠诚链的源头尚在他这里;三是四川、云贵等省的人,他们或是张献忠的余部,或是南明统治下的土著人,这些人是最不稳定的,势胜时如狼似虎,势弱时又会心生异念。
说完兵,再说将领。他们跟随吴三桂多年,早把自己的命运同吴三桂的利益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所谓一荣皆荣,一损皆损。这批人,或与吴三桂有着血缘的关系,或非血缘但彼此却有着特殊的利害关系,构成了以吴三桂为核心的政治军事集团。
尽管将领们大多会听从吴三桂的号令,但他们不愿与明军作战的心理却是吴三桂所知道的。共富贵还好,共覆灭,他张得开口吗?所谓“安土重迁”,由滇省退至贵州这一年多时间里,长期转战的将士的生活终于能安定下来,置房买地,家道正兴。命令他们打一场没有胜算,败则家破人亡的战争,他们会心甘情愿吗?
连自己的女婿,如胡国柱,见明朝复兴之势越来越明显时,也“时以恢复宗国相磨砺”,阴结张国柱、李本琛、夏国相、方光琛。互为羽翼,以备有朝一日起兵反清。
想着,想着,吴三桂痛苦地做了决定,不由得抚信痛哭起来。
“殿下金玉良言。如当头棒喝。吾已知拒虎进狼之非,抱薪救火之误也。”吴三桂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当年吾受皇明厚恩,待罪东陲。正值闯贼构乱,我计不能两全,被迫乞师本朝,以复君父大仇。然奴酋背约。窃我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余姑饮泣隐忍,未敢轻举,以故避居穷壤,养晦待时,选将练兵,密图恢复。磨砺竞惕者,盖二十年矣!”…
吴三桂恸哭不止,大放悲声,究竟悲从何来?与其说在哭昨日之非,倒不如说哭他自己更符合实际。在那数行热泪中包含了他愤激、不平和悲叹、后悔、无奈的情绪!他的王冠。他的一方土地,希图永镇,世享福贵。这些梦想在明军的强大压力下,被只能仰视的朱永兴全部击成了泡影。他只能俯首称臣,保住妻儿,保住家财,保住军队,以免兵败身死的悲惨。
其实,若论吴三桂那卑躬屈膝,反复无常的软骨头,也必定成不了大气。但有一点,相比于尚可喜,吴三桂毕竟还没有尚可喜那样为满清卖命卖得彻底,连棺材钱都不要。
“父王且收悲声……”夏国相等人赶忙上前相劝,但吴三桂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不由得更加气闷。
“王爷——”方光琛心中大喜,知道这大功是立下了,但还留有几分清醒,记得朱永兴的嘱咐,上前劝道:“王爷之苦心隐忍,令人感佩。今尚有殿下谕令,请王爷恭领。”
“啊!”吴三桂赶紧抹了抹脸,急道:“快摆香案,待吾领旨。”
方光琛抿嘴一笑,说道:“倒不必如此麻烦。”说着,他向后一让,伸手相请,“何大人,请宣谕令吧!”
那个随从模样的人点了点头,从匣子取出数封谕令,当中一站,朗声念了起来。
吴三桂满脸恭顺,心中却是叫苦,这岷藩果然是气势逼人,竟不给他容半点空隙可钻。五日后在曲靖恭迎,说得漂亮,怕是去了就回不来了吧?嗯,听听,就是回不来了。什么大都督府左都督,没了实权的参谋赞画罢了。倒还是封了个王,韩王,有什么深意?
“……吴部整编更名为荡朔军。夏国相,擅长谋划,有大将之才,晋封平北侯,为荡朔军总指挥;胡国柱,不忘故国有大志,英勇善战,晋封靖北侯,为荡朔军副指挥;卫朴,文武兼备,晋封扫北侯,统领第一师……”
一连串的人事任命,晋封官爵。吴三桂听得心中暗叹:岷藩将自己心腹部属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四个女婿,连带从弟都有安排,既是想得周到,又何尝不是分化其心?领受明封官职,再整编军队,这以后的荣华富贵只能依赖朝廷,自己又能如何?
“吴三桂优柔寡断,其心善变,颁布谕令后便可离开。孤已仁至义尽,若他要狡言相欺,便是自取灭亡。”朱永兴的话犹在耳,方光琛不禁偷偷看了一眼正一脸恭顺的吴三桂,无声地叹了口气。
若真是“觉今是而昨非”,那便不要自以为智,耍小聪明了。岷殿下可不是易欺之主,督师亲征也不是虚声恫吓。王爷,你可要自重呀!
…………….
曲靖。
朱永兴真的轻车简从秘密来到了这里,之前更是在桂林与叙国公马惟兴会面,交代了相关事宜。
“五日后,殄朔军由曲靖出发,沿盘县、普安、晴隆、安顺,向贵阳挺进。”朱永兴指点着地图说道:“关岭土官已领敕封,并有情报人员安插,可提供部分粮草。这样,我军行进的速度便能更快。”
“殿下只给五日期限,对吴三桂是不是紧促了?”赵王白文选委婉地说道。
“由贵阳至曲靖,五日足够了。”朱永兴冷笑道:“若不紧促,恐其又要重演当初勤王之迟延。这个人啊,不能给他一点空子。而且,五日后衡阳应该已攻下,他就是想捣乱,也没机会了。”
“八旗若往攻衡阳呢?”白文选伸手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说道:“吴三桂会不会出镇远,占邵阳,与八旗夹击衡阳?”
“镇远、邵阳非吴军所据。”朱永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他想出黔省,清廷岂会答应?若以强攻占,八旗岂会与其共同作战?嗯,情报局会放出风声,能令清军更加防范吴军。再说,在时间上他也来不及。”
“那便是胜券在握喽?”白文选松了口气,笑道:“吴三桂不想断子绝孙,不想战败身死的话,也只剩乖乖反正一途了。”
“这个人就不能给他选择的余地。”朱永兴鄙夷地一笑,说道:“更不能由其统军。不过,若他洗心革面,依他在辽东镇守多年的见识和经验,孤倒是会有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