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亡于清,原因很多。但政事疏漏,与士人过宽,与庶民过严,商贾借士人崛起,无利不起早,心中无国家民族之所义,唯图方寸之所得,不能不说是一个重要原因。
“士子一中秀才,便有两百亩免银田,投靠者趋之若鹜,有些则卖人情包揽亲朋故旧之田。江南历史上拖欠钱粮之因,与士风有颇大关系,那些士大夫虽不如此张狂,但比之普通士子却更有力,特别是身占朝籍之人,礼抗官府,私下里却田连阡陌,华堂美宅,广蓄家奴……”
朱永兴一回到南京,便在早朝上表示了对“国家养士”制度的不满。有些臣下并不知道这是他久以有之的改革措施,还以为他是在杭州时因见富豪士绅沿湖围田,官府欲疏浚却面临阻力,而大发雷霆。
“或给粮,或给银,独不予赋税之惠,以绝其损国肥私。”朱永兴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宗室藩王亦是如此,发放俸禄而不予封地,并可间接参合五民之业。”
若是连宗室藩王都不享受赐田免赋的待遇,那些士子也就少了物议。至于参合五民之业,也是让宗室藩王慢慢能够自食其力。当然,宗室藩王若涉足工商,极可能会利用权势和影响,损害工商界的公平性。所以,朱永兴决定在宗人府中成立一个投资部门加以管理,或投资商团,或投资其他领域,杜绝宗室藩王的直接经营。
中国封建社会的治乱轮回,在很大程度上便是土地的再分配。每每安定之初,土地兼并还不严重,百姓的生活在轻赋薄役之下,尚能安居乐业;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总会出现大贵族、大富豪、大地主。土地兼并日益严重,民众生活日苦。到了矛盾不可调和之时,便是又一轮战乱的开始。
所以,朱永兴便要在此时土地充裕,兼并尚未大规模开始时,尽可能地限制一些特权阶层。士绅是。宗室藩王也是。
当然,朱永兴知道所谓的“均贫富”是不可能实现的。就算现在他划了一条相对公平的起跑线,但越往后,贫富的差距便会拉大。因为人人是不同的,体力、智力、勤懒等因素,都影响着个人及家庭的发展。
贫富差距不可消灭,而且并非都是不合理的现象,要杜绝的是某些人利用漏洞而投机取巧、不劳而获。
健全和公平的经济运行机制、税收制度,以及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贫富差距的问题。但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而且在目前来看,还不是特别的迫切。
“启奏万岁,国家养士乃是祖制,骤行更改,恐不妥当。”正卿为郭之奇是群臣当中是年纪最大,资历最深的,当然思想也是守旧的,与除张煌言以外的新进官员都唯朱永兴马首是瞻大大不同。
“国家养士。朕当然不否定。只是方式略有变更,堵塞其中漏洞而已。”朱永兴还不敢一下子便来个人人平等。甚至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也须在北伐成功之后试行,所以说得委婉,“朕刚刚看过国战债券的发行情况,十分失望。江南乃士风最浓之地,认购额却不及湘鄂。难道这便是士人的爱国之情,难道他们可以坦然受朝廷之恩惠。却不思报效国家,亦是理所应当?”
“万岁,江南受鞑虏压榨荼毒,元气大伤,财富大损。尚需时日恢复。”张煌言上奏附和着郭之奇,身为士人,他虽觉得士绅有劣迹,但大体上还是好的,再者,朱永兴登基之初,也不好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启奏万岁。”户部尚书易成上前反驳道:“张尚书之言有误,据户部统计,债券发行,江南以小额认购居多。也就是说,买者多为小户或平头百姓。难道说受压榨的只是士绅富豪,还是说百姓的生活比他们还好?”
“这便是朝廷要用民脂民膏养的士,要优渥对待的绅吗?”朱永兴不禁发出冷笑,“都说富而后知礼,知礼而后贵,朕看倒不见得啊!这书读得越多,怎么倒是越不爱国?我朝养士二百余年,仗节死义者令人崇敬,可现下江南所剩的怕皆是鞑虏之顺民吧?鞑虏压榨盘剥时,可曾有过反抗?怎么光复之后,既无尺寸之功,倒要朝廷优容施恩?连平头百姓的觉悟都不如,尚要争这争那,算不算寡廉鲜耻?”
“启奏万岁。”监察部尚书周良甫上前奏道:“据各地方官所报,江南士绅多有辜负圣恩者。万岁减赋惠民,那些士绅却征收如故,苛待佃民,实在可恶。”
“视朝廷法令于无物,该如何处置,由刑部拟议。”朱永兴脸色变得铁青,冷冷地说道:“朝廷有雷露之恩,亦有雷霆之罚。犯者必究,绝不宽贷。”
“微臣遵旨。”张煌言心中暗自叹息,有些士绅实在是不晓事,授人以柄,罚之有据,现在却是转圜不得了。
辜负圣恩,这是一个比较虚,也是一个封建帝王常用来处置臣下的罪名。重了,可以说是“罪无可宥”或“罪该万死”也不为过。朱永兴下旨减免赋税时,便说得详细,既让田主得利,又让佃户受惠。阴奉阳违,被扣上这个罪名也是活该。况且,朱永兴本来也有设个陷阱,让那些贪利的士绅钻进去的心思。
大局要稳定,但有根据的治罪处罚却不在此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