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诗悦看着许荣穹脸上出现少有的颓败和无力, 仿佛一瞬间,那个印象里一直高大伟岸的身影,突然就佝偻下去, 竟显出几分不应有的苍老颓丧。
这不该是在一个正值旺年的帝王身上看到的。
到了这一步, 再多质问的话已是说不出了。
没有什么,能比眼前这一幕更令人心神震荡的了。
父皇,原来不是故意的。
许诗悦心中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她曾以为……许荣穹是为了江山而舍弃女儿。
内心产生过无数次动摇, 这不像她心目中那个父皇所为, 可事实又摆在眼前, 由不得她不信。
好像……她想错了。
另一边,许荣穹的话还在继续:
“都道帝王有无上权力, 一语之间定人生死。谁又真正知道,帝王也是身不由已啊。但凡有一点心为了黎民百姓,那么他们自己的喜怒哀乐、自己的所求所愿,跟这万千黎民百姓的生死存亡比起来, 孰轻孰重还不是一目了然?”
“即使有不甘愿, 那又如何?又能如何?唯有藏着掖着, 时不时漏出一点,还得小心翼翼。因为, 只要他们有一点点私心,难道别人察觉不到吗?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一个真正的帝王又怎么敢为所欲为?又怎么能?”
“悦儿,可能这样说,也许你会觉得朕这个皇上当得窝囊无用,连自己的儿女都护不了、护不住。朕又觉得何尝不是这样?”
“一个寻常百姓, 尚且敢为了维护儿女站出来, 而朕却不能, 因为朕的肩上不只我们这一个小家,还有万千人的大家,朕任性不得啊……”
“父皇……”
许诗悦望着眼前突然苍老的人,内心突然产生了些许犹豫和后悔。
她没想到,会是眼前的这个局面。应该说,她设想了无数种,都没料到会是眼前这样。
她认为自己父皇英明,不该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情,不该轻易被人蛊惑。但是她不知道,他清楚地知道,也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更明白自己的一言一行皆是被人看在眼里、看在心里。
“悦儿,你现在还小,或许不明白。等你将来长大了,也许就会理解父皇了。但凡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任性犯错,唯有一人他不可任性犯错,而这个人就是帝王。”
许荣穹再次沉声,语气里蕴着丝丝难言的无奈和无力感。
“父皇……”
许诗悦再次开口,说出自己的猜想。
“可是父皇,若是皇庙的住持犯错了呢?若是这一切都是巧合呢?”
许诗悦乍听闻许荣穹讲到这个事,也是被震撼了一下。这事情远比她所想象得还要严重复杂。
很快,她回忆了这段时间和许念相处的种种,仍是觉得凭一己之力不可定一国之命运,那样未免太重了。
更何况,她不觉得许念是不详。
任何一个不详的人,皆不该如此。
“悦儿,不得胡言。皇庙的住持怎会犯错?他数十年来清心寡欲,潜心修佛,一心为国为民,不可随意诽谤大师。”
许荣穹连忙制止许诗悦,不允她对主持造次。
“父皇,可是你刚刚说,世人皆会犯错,皇庙的住持也是人,难道他就不会犯错吗?”
许诗悦反驳。
“天灾不可挡,人祸不可避,或许他们恰巧是赶上了呢?父皇,您可有想过,小九她也身不由已啊……”
“因着一个出生,而背上‘不详’的名声,她以前过得凄凄落落,她以后又该如何呢?她也是无辜的啊,还是您真的相信凭小九一人之力可以颠覆整个大宋吗?”
许诗悦说着说着,不由为许念叫屈起来。
倘若许荣穹身不由已,他起码是有得选的。
许念身不由己,她是没得选的。
她能决定自己什么时间出生吗?
她不能。
许诗悦的话无不叫许荣穹动摇,他坚定了多年的信念产生了一丝裂缝,哪怕这个裂缝很小很小,那也没关系。
因为它就像在许荣穹心中埋下了一粒动摇好奇的种子,或许在某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而那时,也许就是一切得以推翻的时候了。
只是此刻,面对着许诗悦的无状,许荣穹沉声斥责:“悦儿,不得无理。这不是你和朕三言两语就说得算的。”
许诗悦听着许荣穹的语气,知晓自己这些时日的目的或许是达到了,当即换了个态度。
“父皇,皇庙的住持大师为国为民如何,儿臣不知道。但儿臣知道的是,大宋能有今日,能让百姓们交口称赞的,是父皇,而不是大师。是父皇兢兢业业,一日不敢懈怠地处理国事,而不是住持大师的一言一语。”
“所以,即便父皇或许会斥责儿臣,儿臣也还是会说,儿臣相信的是父皇,百姓醒来的也是父皇,而不是住持大师。”
“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