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张仪苏秦,乃是纵横家的代表。今日庞煖同样也是纵横家,彼此身份有重叠之处。至于蔺相如,他的“完璧归赵”故事更加千古传颂。这两件事一加起来,陈胜分明就是指责庞煖其实毫无诚意,明面上送出了和氏璧,实质暗地里却打着欺骗齐国答应参加合纵之后,就偷偷把和氏璧重新弄回去的主意。
且不论实情是否如此,一旦让齐国抓住这个借口来发难,则天下人再不会相信赵国的所谓诚信。而五国合纵也势必因为此事而分崩离析。到时候无论赵国想要抗秦或攻齐,都只属奢想罢了。
庞煖原本并没将陈胜放在眼内。然而陈胜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却不但让庞煖的威胁落空,更有可能让六国合纵抗秦的全盘大计也彻底失败。霎时间,这位赵国使者面色一变,已不敢再对陈胜有半分轻视。他强颜干笑道:“哈哈,素闻齐国人才济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陈兵卫年纪看来不大,言辞之利,却不下于秦国甘罗。当然,陈兵卫体格健壮,将来所享福寿,想必比甘罗更盛。”
甘罗是秦国上卿甘茂之孙,乃是位神童。曾经自告奋勇,替秦国丞相吕不韦说服了本来不愿前往燕国的张唐,让张唐改变主意去赴任。又出使赵国,说服赵悼襄王割让河间五城之地予秦。秦庄襄王大喜,于是拜甘罗为上卿,而此时这位神童才年仅十二岁。可惜甘罗虽然有才,却无寿。拜上卿之后不久就去世了。
此事发生不过才区区数年,天下人所共知。此刻庞煖提起甘罗,明是赞扬陈胜的才华,暗地里实则在咒他早死。当然,这种所谓诅咒毫无实际效果。所以庞煖不过图个嘴上痛快,而陈胜更不会将之当回事。关于这一点,彼此都心知肚明。所以在诅咒的同时,庞煖也全力开动脑筋,试图找到办法来进行破局。
庞煖能一力促成赵魏韩外加楚卫合共五国进行合纵,当然是深具智慧之人。弹指之间,他已经想到了对策。当下其神情重新舒缓下来,回头向齐王和田单两人分别拱了拱手,开口说话。
“王上、田丞相。西秦戎狄之性,残暴堪比虎狼。若不设法破秦,东方诸国将同受荼毒,永无宁日可言。所以这次我赵国主持合纵,全出于为天下着想的一片公心。和氏璧正是诚意所在。至于当年蔺丞相的举动,外臣可以保证,绝不会发生于今日。王上大可立刻将和氏璧收起,存进宫中宝库。至于结盟参与合纵之时,大可另找时间商谈。”
庞煖说得慷慨,可到了此时此刻,谁都知道假如齐国收下了和氏璧,就等于已经答应参加合纵。而此事又是齐国绝不愿意的。但若公开拒绝,则庞煖之后便极有可能拉拢燕国一起攻打齐国。所以和氏璧已经成为一个烫手山芋,接下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良久良久,齐王咳嗽一声,亲自捧起装有和氏璧的锦盒,将它重新交回到庞煖手里,叹气道:“大齐是否参与合纵,并非寡人就可以决定的,还需再咨询群臣意见,才可以作最后定夺。所以这和氏璧嘛,便劳烦庞使者暂时继续保管了。这样吧,三天之内,我们必定给庞使者一个答案。到时候庞使者再拿出和氏璧来,将之作为贵我两国结盟的象征当众献上,岂非更好?”
缓兵之计!毫无疑问,这是一着缓兵之计。三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了。庞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这三天时间,将会是如何难捱。自己能否活的过这三天,三天之后和氏璧究竟会不会再失踪一次,那真是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有心拒绝吧,然而齐王既不肯立刻收下和氏璧,庞煖总不能把礼物硬塞到齐王手里。何况两国结盟合纵这种大事,也确实没可能现在就确定下来的。故此这着缓兵之计,可说根本无法破解。
但即使无法破解,庞煖至少可以有办法将危险性减少至最低限度。他淡然一笑,拱手道:“当然当然。结盟大事,自然不能草率。既然如此,那么外臣便耐心多等三天好了。不过……和氏璧不见天日还可,一旦见了天日,恐怕将会惹来宵小觊觎。假如三日之后在下拿不出和氏璧,岂非误了咱们两国的大事?”
田单目光闪烁,在旁边斩钉截铁地道:“庞使者不必担心。本相这就回去调派人手,对使馆严加保护。三日之内,保证连只苍蝇都休想可以骚扰得到庞使者。”
庞煖笑道:“多谢田丞相美意。不过又何必如此劳师动众?何况人多手杂,更容易出现意外。庞某斗胆,想向齐国相借一人一地。如此,则和氏璧无忧,庞某亦无忧矣。”
第十章:三日之内(下)
田单奇道:“只需要一人一地?却不知道究竟是谁人,什么地?”
庞煖淡淡道:“此人就是稷下剑圣忘忧先生,此地则是稷下学宫的观星台。”也不等齐王答应与否,他长身站起,向旁边的曹秋道深深弯腰行礼,凝声道:“忘忧先生,为大齐着想,为东方六国着想,为天下人着想,请先生纡尊,助庞某一臂之力。”
曹秋道是名纯粹的武者。所以他看待事物的目光,同样也单纯而直接。齐王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不愿参加合纵,田单为什么要支持合纵。这些他都不管。他只知道秦国是东方诸国之公敌。参加合纵抗秦,长远来看对齐国绝对有利无害。何况还有和氏璧和十五座城市的土地人口,何乐而不为?
故此,当庞煖求到自己头上来的时候,忘忧先生不假思索,立刻就点点头,沉声道:“庞使者可以来稷下学宫,暂居观星台。曹某保证,三天之内,不管你抑或和氏璧,都必定万无一失。谁想打你们的主意,先问过曹某手中宝剑再说。”
庞煖喜动颜色,连忙再度行礼道谢。旁边处,齐王满脸无奈。田单和大王子满面喜色,二王子则面色铁青,额角青筋跳动,显然已经恼怒至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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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煖已经离开,田单和大王子也相继告辞。齐王寝宫之中,齐王、二王子、还有陈胜等三人相对而坐,商量对策。没说得几句,二王子已经暴跳如雷。他破空大骂道:“可恶!曹秋道那老匹夫!不识大体,不明大势,轻举妄动,被别人当了枪使居然还沾沾自喜。这样的见识,简直连替本王看门牵马的小厮都不如。他还称什么剑圣?根本就是个自以为是的蠢材!”
痛骂之声未毕,立刻就听见“呯~”一声震响,却是二王子愤愤然伸手在茶几上打了一掌。用力之大,震得自己手掌也隐隐生痛。可他心中恼怒已至极点,竟完全感觉不到痛。打了一掌还不够解气,紧接着又是一掌。
齐王叹气道:“二王儿,不必如此。曹公对大齐的忠心毋庸置疑。虽然眼下做错了事,但你也不得如此出言侮辱,明白吗?”
二王子虽然依旧愤愤不平,但既然父亲发话,他也不敢违拗,当下只得气鼓鼓地答应了。齐王喘了几口气,举目望向陈胜,问道:“陈密使,按你看,现在该怎么办?”
陈胜能在自己出身的世界得到天下无敌威名,绝非仅凭拳头。事实上,真正精深的武道,是用头脑来练,而非单靠身体练的。他在江湖里打滚了十年,上至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的国家领袖,下至街头流氓,和什么人没有打过交道?什么样的心思是他看不穿的?故此事实上,陈胜对于齐王的用意,可谓了如指掌。
此刻听齐王终于开口问起,陈胜也懒得和对方兜圈子,直截了当道:“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行。第一,干脆齐国就答应了参加合纵,出兵攻打大秦。当然,王上假如选择这条路的话,最好先杀了陈某,将陈某的人头交给赵国使者。这样齐赵之间,盟约就稳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