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隧道越往深处越窄,脚下的路渐渐陡了起来,好似在向上而行,然而眼前仍是一成不变的石墙土路,看得令人无端心烦。
闻芊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个天意的指引可能纯粹是扯淡,施百川这傻小子走的大概是另外那一条,现在改主意应该还来得及。
就在她打算原路折返时,前方蓦地走到了尽头。
那约摸是个看台,在几丈高的石壁上延伸出去,底下是个不大不小的石室,闻芊还未走近,耳畔已听到兵戈碰撞的动静。
夹杂着腥气的冷风袭面而来,在那片尸山血海里浴血厮杀的人毫无征兆的撞进她的眼里。
和初见时一样的俊朗,清秀,肃杀冷凝。
石青的长袍被染得红黑一片,绣春刀仿佛永远不知疲惫,永远不会蒙尘。
满室的追兵与偷袭的山匪已成为刀下亡魂,杨晋孤身一人破开了面前三个教众的攻势,对方似乎被他这不要命的打法吓住,哪怕人多势众竟也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他神情凛冽到了极致,在敌人短暂的迟疑间提起早已麻木的胳膊,长刀划出的圆一连割开两个人的咽喉,旋即逼向了最后一个。
血汗将发丝黏在鬓边,杨晋挂着血迹的嘴唇怒吼一声,刀尖刺入他肩胛,一路直挺挺扎进了地面。
那人像是吓傻了,半晌才觉出疼痛来,龇牙咧嘴地挣扎。
他重重喘着气,握住刀柄俯视着这个红莲教众,对他的反应全无动容,只哑声道:“人在什么地方……”
绣春刀在他的力道下一寸寸没得更深。
在对方惊恐万状地惨叫声里,他却低头吼道:“我问你,她在什么地方!”
闻芊在数丈之外的看台上蓦地僵了僵。
“他口中的那个人是我”——这个念头在她心里推出一道涟漪,然后不可抑制的翻腾开来,一时,指间竟没能捏住那支小小的火把,仍由其在脚边摔起四溅的火星。
她怔怔地瞧着杨晋周身皮开肉绽的伤口,看着他因为竭力而不住颤抖的双手,听着他低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的问……
有那么一刻,她胸腔翻江倒海的难受,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洪水般涌了上来。
就这样怔忡地望了好一会儿,闻芊忽将足下的火苗踩灭,抬脚踏上栏杆。
刀刃拔出时,鲜血正喷在面颊,杨晋狠狠摁着那人的肩胛,饶是此人已气若游丝,他仍执着地扣着他的咽喉:“说啊!”
长久的拼命将他的残存理智耗尽,满心的不甘和愤怒填满胸腔,几乎要从他心口炸开。
他在想,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
又为什么偏偏是她。
他还没有等到她的答复。
他还没有……
嵌入泥土里的手指,深深的抠出五道指痕,突然之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听入他耳中仿佛炸雷一般。
“杨晋。”
在前仆后继的人山人海内砍了几个时辰,他的反应好似慢了不少,脑子浑浊而迟钝。
杨晋循声抬起头。
透过蒙蒙血雾的视线,他隐约看见石壁的洞口半蹲着一个人,单薄的长裙飘在半空。
一刹那便像是回到了许久之前,在清凉山庄的书房内,她也是在那样的高度,那样的位置,随后无比自然地说道:
“接住我。”
闻芊跳下来时,杨晋不自觉伸出手。
长刀“哐当”一声砸下,他双臂拥住她的瞬间,又好似承受不住那样突然的力道,向后跌坐在地。
鼻中嗅到浓郁的血腥味,从他胸膛处的剑伤清晰的蔓延开,尚未收口的伤在她干净的衣衫斑斑点点的沾满血迹,闻芊却浑不在意地轻轻环住他脖颈。
直到此刻,杨晋仍像是没有回过神。
他深垂着头,双手将闻芊紧紧揽在怀里,过了半晌才低声问:“是你么?”
闻芊柔声道:“是我。”
杨晋抿了抿唇,“你……有没有事?”
她仍旧平和地摇头:“我没事。”
闻芊感觉他似乎骤然松了口气,四肢由于脱力而不住轻颤,失了热度的胸怀冷硬而宽阔,但那双手仍旧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带着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一点点收紧。
就这么静静待了许久,仿佛回魂一般意识到自己此举的不妥,杨晋方才松开。
闻芊倒是无所谓地笑笑,在对面席地而坐。
大概是发现自己的血将她衣衫弄得有些狼狈,杨晋目光犹豫地颦起眉。
他才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眼下尚未将情绪平复下来,整个人沉默而安静,只抬眸望着她。
闻芊伸出手去捧起他的脸,拇指轻抚过嘴角下的血迹,温和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杨晋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别过脸咳了几口血水出来,抬袖在唇边擦了擦,才向她解释,“分头走的,我让其余人去等外援,这里面应该还很深,想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