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2 / 2)

他语气轻缓温和,叫闻芊心中无端的柔软了一下,她把上扬的唇线压了下去,咬着嘴忽然道:“那我要是,真的治不好,真的得瘸一辈子呢?”

杨晋看向她,“那我背你一辈子。”

胸腔里好似有翻涌的潮水,浪花一朵接着一朵险些从咽喉中蹦出,闻芊不易察觉地笑了笑,换上一副依依不饶的神色:“能背我的还有朗许呢,我都瘸了,怎么不说陪我一块儿瘸?”

杨晋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在她手背握了握,“非得惦记我的腿不可啊?我瘸了还怎么养你?”

闻芊支着下巴往他脸上捏,“卖身吧,嗯……杨大人姿色上乘,在我们那条街,一晚上该值不少钱。”

他气得发笑,半途截住她的手往脑门儿一弹指,“想什么呢,胡说八道。”

杨晋起身拍了拍衣袖,“你坐会儿,我去把你娘家人的棺椁埋好,这么露在外面到底不妥。”

“好。”她顺从的点头,乖巧道,“谢谢上门女婿。”

杨晋实在想把手里石子扔过去,好容易才看在伤患的份上忍住了。

铁铲之类的物件烧不坏,他很快在角落寻到了一把,简单的做了个木杆后,便拎着走上矮坡。

小山塌过方,一个棺椁几乎快从坟地冒了出来。杨晋先简单清理过附近的杂草,往下挖了几铲子准备把棺木抬出。

棺材不知是用什么木所制,很是不牢固,棺材板已经开了,阳光甚至能照进去,他直起身打算盖棺让人入土为安,却在不经意窥见那棺中一角时,神色瞬间大变。

闻芊还在原地坐着拔草,忽见杨晋掀开了棺盖,表情凝重的看着棺椁之中——不知那里面有什么。

她尚不及开口,杨晋已抬头出声唤她了:“闻芊。”

他皱紧眉,说了句足以令人起一背鸡皮疙瘩的话:

“这是口空棺。”

闻芊双目倏忽睁大,当下敛去笑容,作势就要站起来,她忘了脚还受着伤,冷不防一沾地,疼得几乎眼冒金星。

杨晋登时丢开铲子,箭步奔上前扶住她。

闻芊咬咬牙紧扣着他的臂弯:“我不要紧,带我去看看。”

棺材还大敞在空气中,里头别说白骨,连根头发丝也没有,除了被雨水冲进去的枯草和石子,空无一物。

她抚着棺沿怔怔地瞧了一会儿,随即两个人都想起一个从一开始就被忽视的关键细节——究竟是谁,埋葬了这些人?

视线一对,杨晋很有默契地颔了颔首,飞快把其他几口露在外的棺材一一打开。

无一例外,全是空的!

他甚至冒犯的撅了几个坟包,发现泥土之下,或停放着空荡荡的棺椁,或是压根连棺材也没有,连坟都只是个表面架子。

此时此刻,暖意融融的日光斗然阴冷起来,连拂过的风都含着一股森森的凉气。

闻芊试探着问道:“会不会是火势太厉害,收捡不到尸骨,所以才只能立个碑?”

杨晋神色严肃地摇头:“不太可能。这里连房屋都没烧完,大火应该并未持续很久,人最多变成焦尸,绝不会化成灰烬。”

闻芊再一次仔细的、认真的从眼前的墓碑上扫过,全是村里人的名字,有族长的、有母亲的、有隔壁大伯的、有酿酒婶婶的。她年幼的记忆早就模糊,忘了楼村上下究竟有多少口人,但看这些碑文上的字,其中甚至有她想不起来的姓名,详细程度可见一斑。

杨晋搂着她的肩膀,尽可能平和的出声,“你再好好想想当年的经过。”

“我记得你曾告诉我,起火的那天来了几个陌生人,而当日晚上,你们三人溜出去摸鱼所以逃过一劫,可尚没回到村就被一个熟识的人带下了山,对不对?”

闻芊在怔忡中跟随他的思路将陈旧的往昔理了一遍,愣愣的应道:“对。”

“假设。”他一字一顿,郑重其事地看着她的双眸道,“我是说假设。”

“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十多年前,你的族人并没有死于大火,这些坟只不过是掩人耳目。他们为了避世,集体离开了此地,由于寻不到你们,还特地找了个人来接应……但是,那个人没能把你们带到目的地,半途便失踪了。”

明显感觉到闻芊身子因站不稳而向后颤了颤,杨晋愈发用力地将她紧紧拥住。

纷乱的旧事在脑海里交织缠绕,她一时间竟理不出个头绪来。

大火,不速之客,容貌模糊的大哥……

闻芊难以理解地轻轻摇头,“可……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世道有那么险恶么?一定要避世?”

“避世,除了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之外,还存在一个原因。”杨晋沉声道,“躲仇家。”

他在闻芊发问前先开了口:“我起初一直以为,你们或许是哪个杏林圣手的后人,但适才去过祠堂我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她思忖片刻:“怎么说?”

“你知道你们村的祠堂,供的是谁的雕像吗?”

上山以来因腿脚不便,闻芊没来得及处处细看,乍然见他提到祠堂,只能从数年前零碎的记忆里翻找。

“……是个老人家?好像是,我记得胡子挺长的。”

杨晋回答:“是徐福。”

“若是学医世家多半会拜扁鹊、华佗,而很少会有供奉徐福的。”

结合她此前所说的,家乡逢年过节要祭拜鬼神,但凡男儿年过五岁要通读《易经》,还有山脚下老者口中听来的仙人的传说,这些细节连成一线便只有一个答案。

杨晋深吸了口气:“我怀疑,你们是方士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