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宫殿,当年便是姑姑的旧居。她小时在宫中的那一年,住的也是这里。在元后死去之后,将近二十年间,这里一直空置着,留与蛛丝。
如今这座宫殿改名紫微宫,短短数月,雕饰绮焕,前后还徙植了许多花木,美轮美奂,犹如人间仙宫。
熙儿原本另有单独安排的寝殿,但他来了之后,却自己开口,说想和她住得近些。
他本就未成年,慕扶兰自然应允,叫他和自己暂时同住,寝在紫微宫的侧殿。
宫人说,太子殿下被皇帝陛下召去了元宸宫。
元宸宫是新朝的皇帝在朝会后用作处置事务的御书房的所在。新朝始立,国事千头万绪,谢长庚自然比她更加忙碌。从她抵京入宫后,这几个晚上,一直不见他人,他应该也是歇在了那里。
慕扶兰等着,等了许久,深夜,快亥时末了,依然不见熙儿回来。
她看了眼时辰,迟疑了下,往元宸宫去。
她穿过布了宫卫的宫廊,来到殿前,远远看见殿内亮着灯火。几个守在外的太监看见她来,匆匆下了台阶,跪迎。
慕扶兰问太子。太监说陛下今夜一直带着太子在里头阅览奏章,召见群臣。
“陛下曾有话 ,皇后无论何时来,皆可入。”
慕扶兰慢慢地走了进去,行到御书房外,停了脚步。
书房的门半掩着。透过那门,她看见里面灯火亮如白昼,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坐在案后,前头跪着十几个臣子,左边文臣,右边武将。
她认出了几个熟悉的背影,都是当年在河西的旧识。
谢长庚身穿龙袍,面容肃穆,对着跪在面前的人说:“你们都是跟随了朕十几年的旧人,忠心毋须多表,朕自有数。今日荣华,乃你们当得。至于所谓的鸟尽弓藏,你们在此之人,完全不必有此顾虑。朕不妨与你们直言,今夜凡被朕召来此处者,皆是朕认定的忠臣良将。”
跪在地上的刘安等人,感激万分,叩首谢恩。
谢长庚看了眼身畔的那个小少年,继续说道:“明日便是朕立太子的日子。太子虽年幼,但何等的心性与品行,你们都是知道的。朕召你们来此,是要告诉你们,从今往后,你们要像效忠朕一样地效忠太子,辅佐太子,助他日后成为明君。”
“可都听明白了?”
群臣齐声应是。
声音隐隐传入慕扶兰的耳中。
她悄然立了片刻,又退了出来,回到寝宫。约莫一炷香后,殿外传来宫人唤“陛下”的声音。
慕扶兰转头,看见那男人走了进来,却未入内,停在了那道将寝殿分隔内外的落地帐幔之侧,默默地望着她。
慕扶兰走了些过去:“熙儿睡了?”
他点了点头。
“我已送他去侧殿歇下了。因晚了,叫他不必再来你这里问安。”他低声说。
“宫人与我说了你先前来过的事。今夜事多,回得晚了些,累你久等。往后会早些叫人送他回的,你不必挂心。”他又道。
慕扶兰想起先前所见的一幕,一时忽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仿佛也无话了,在那片宫灯有些照不到的阴影里又站了片刻,忽道:“不早了,你歇息吧。”
他说完,转身而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了殿门之外的夜色之中。
这一夜,慕扶兰独自躺在身下这张装饰华丽的凤床之上,久久不能入眠。第二天早,她起了身,亲手替熙儿穿戴整齐,领着,送到了等在外的太监的身边。
照规制,加太子礼,皇后毋须同去,由皇帝带着太子去往太庙。
太监说,皇帝陛下此刻已在通往太庙的紫宸门前等着。
熙儿向她辞别之后,跟随太监离去。
慕扶兰站在殿外的阶前,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转身去往兴宁宫。
兴宁宫里住着谢长庚的母亲,当今的太后。
当日水榭惊变,她大约惊吓过度,当时人醒来后,精神便不是很好,后来终于恢复了些,却得知自己儿子要做皇帝了,又变得兴奋难安,晚上总是睡不好觉。人年纪本就大了些,前些时日又不小心着了凉,一下便病倒了,病得还不轻,虽有太医精心治疗,但还是卧床不起。
慕扶兰入京之前,谢母已卧床将近一个月。直到这几日,因熙儿到来,甚是乖巧,常去看她,她大约又高兴了,病情瞧着有些见好。
慕扶兰入宫后,也已和太医数次替她会诊。
她行至半道,忽见前方兴宁宫的方向,起了一阵浓烟,看着竟像是失火。
宫中建筑多大木,对用火管制必定严格,何况又是清早,烛火俱灭,怎会突然起火?
“不好了!”这时,几个兴宁宫的宫人仓皇奔了过来,看见慕扶兰,跪在了地上。
“启禀皇后,太后寝宫方才失火!奴婢们扑火之时,太后被一个司苑司里趁乱混进来的宫女抓住,扬言要皇后您过去,否则就杀太后!”
慕扶兰大吃一惊,立刻叫人去唤宫卫,通知谢长庚,自己奔往谢母的居处。
兴宁宫里,谢母所居的宫室,火沿着一点就着的帐幔已经蔓延开来。宫卫还没赶到。几十个宫女太监,有的倒在地上,嚎叫着拍打自己身上沾上的火苗,有的无头苍蝇一般跑来跑去,口中喊着走水、救命。人人慌乱不堪。
隔着那扇已经起火的门,慕扶兰看见谢母被一个老宫女模样的女子用剪刀抵住脖颈,两人一道困在里头,地上还趴着一个仿佛被钝器打晕了的人,正是阿猫。
这宫女应是长年在司苑司里劳作的缘故,皮肤黧黑,加上殿内烟雾弥漫,一时看不清楚面目,乍眼之下,慕扶兰只觉对方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是什么人,更不知对方为何如此胆大包天,敢拿当今太后来要挟自己。
“慕扶兰,你可还认得我!”
那宫女隔着一片烟火,厉声喊出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