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汀在周锡兵的介绍下,笑容满面地跟那位浓眉警察打了招呼:“赵处长好。”
市局刑侦处的领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王汀一眼,脸上浮起了笑容:“昨儿晚上,真是辛苦你了。是我们的工作不到位,连累你跟着担惊受怕了。”
王函下意识地挤到了她姐身边,她总觉得这位警察大叔跟人说话就跟审讯技巧一样,特有内容了。王汀拍了下妹妹的手,示意她去洗几个苹果,然后抬起头来冲赵处长笑:“我没什么,还是周警官跟林警官反应敏捷。一见那个纹着虎头的人接了电话想要走,就赶紧装成赌徒跟进去了。真厉害,我都傻眼了,完全反应不过来。”
赵处长愣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汀一眼:“你的胆子倒是大。”
王汀笑容单纯,满满的全是信任:“我有什么好怕的啊,两位警察同志一直在呢。再怎么着都不可能不管我的。”她眼睛在病房中梭巡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容器插梅花,索性捡了床头柜上喝完了的矿泉水瓶,一边剪出竖条状编花瓶,一边笑着问周锡兵,“哎,林警官人呢?昨晚你们不是一起住院的么。王函,给处长挑只苹果啊。”
王函得令,赶紧将洗好的苹果捧到了赵处长面前,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处长,您要哪个,我给您削皮?”
赵处长对上这两个年轻姑娘,一时间竟有种接不下去话的感觉。他轻咳了一声,随手挑了一只道:“不麻烦了,苹果皮也挺营养。”
王函立刻笑容更灿烂了:“我也这么觉得,可我姐不让我吃皮。”
“咔擦”一口,赵处长含着苹果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只好拿空着的那只手点了点周锡兵,想说什么又嘴巴不得空的样子。
周锡兵笑了笑,目光转移到了王汀上下翻飞编塑料花瓶边的手指上:“林奇在病房里头闷的慌,出去转悠了。”
王汀手指动作极快,两句话的功夫已经编出了花瓶的雏形。她头也不抬,笑着揶揄:“哟,那他真不是配合治疗的好病人。回头换药挂水找不到人,估计医生护士会恨死他。”
她话音还没落,病房门就敲响了。王汀的小师弟在外头喊:“换药了啊。”
这就跟踩着点儿来的一样,周锡兵忍不住笑了。
王汀赶紧招呼妹妹帮对方开门,抬头一见人,顿时惊讶了:“哎,江杰,你怎么还没下班啊。你现在不是在120轮转么?”
小师弟嘴巴藏在口罩后头打了个呵欠:“别提了,上个月跟老板出去开了趟会,欠了人家好几个班,都得想办法还啊。还是师姐你想的开,趁早脱离了苦海。我都一个月没跟我女朋友约会了,感觉药丸。”
王汀的唇角动了动,没有接师弟的话茬,捧着刚编好的花瓶去卫生间接了点儿水,将梅花插了进去。
师弟呵欠打了一半,狠狠地吸了一口,赞美自家大师姐:“沁人心脾,还是师姐你有品位。”
他的马屁没能拍完,小护士火急火燎地过来催他了:“江医生,快,病人已经接走了,刘主任也要上手术台了。”
小师弟吓得手一抖,拿着的敷贴都掉在了操作台上。他可怜巴巴地朝自家师姐眨眼睛:“大师姐,救命啊,阎王刘的刀,我再不过去的话,他能活剐了我。”
王汀叹了口气,手挥了挥,十分嫌弃的样子:“去吧去吧,你机灵点儿,别被揪住了小辫子讨骂。”
师弟大喜过望,赶紧拉开换药车的抽屉示意:“帽子口罩一应俱全。大恩不言谢,等我下手术请你吃饭。”说着,他就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王函目瞪口呆,看着这医生一阵风一样地就这么跑走了,丢下个换药车在她姐面前。
王汀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冲着周锡兵笑:“那个,周警官,理解一下住院医的艰难成不?其实你昨晚才缝合的,今天迟点儿换药也不打紧。要是你不放心我的手艺的话,等我师弟回来再换药也行。”
话是这么说,她手上动作却麻利的很,已经毫不含糊地拉好了床边的隔帘,戴好了帽子口罩,手放在消毒凝胶下面,双眼盯着周锡兵等他的回答。
病房中一时间安静的连外头走廊上护士推着治疗车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赵处长轻轻咳嗽了一下,拿着没吃完的半颗苹果告辞:“那个,小周啊,我有事先走了。你要有什么,直接打我电话。”
王汀赶紧又将床帘拉开,好方便周锡兵目送自己领导。
赵处长连忙摆手:“小王,你忙你你的,照顾好小周就行。不用送我,真不用送。”
王汀的脸挡在帽子口罩后头,只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赵处长,有点儿莫名其妙。她可没打算送赵处长,就是代主人送客也轮不到她。明显赵处长跟周锡兵要比她和周锡兵来的熟。
周锡兵坐直了身子,笑着跟领导打招呼:“那处长您一路走好啊,我就不送您呢。”他收回了视线,笑着示意王汀,“我自己来就行了,腿上的口子,手还是能动的。”
王汀没有将换药的器械递给他,反而眼睛一弯,像是笑了起来:“怎么,周警官不相信我的手艺?”
第23章 岔道(五)
双人病房挺宽敞的, 然而床帘子一拉起来, 就成了一个憋仄的小世界。周锡兵身上穿着的病员服为了方便病号穿戴,设计的十分宽松, 可惜此刻却像是绑在他身上一样。他下意识地想松一松上衣最顶端的扣子,手扶上去之后才猛然反应过来,那颗扣子并不存在。
王汀已经以六步洗手法抹好了消毒凝胶, 等待手上的凝胶风干, 姿态坦然地看着床上的警察:“没关系,我不赶时间, 你可以慢点儿来。”
周锡兵抓着裤腰的手幅度极小地动了一下, 他的嘴唇抿得极紧, 半晌病员裤才往下面褪了一点点;姿态别扭极了, 看在王汀眼中,就跟不肯打针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她笑了起来, 一边准备换药器材一边安慰道:“放心吧,我是出了名的手轻。我绝对不会弄疼你的。”
隔着一道帘子,王函的眼睛眉毛都要飞上天去了。她姐在干嘛啊?她姐在逼那个警察大哥脱裤子,还说不会弄疼人家。苍天啊!她是要捂眼睛还是该塞耳朵呢。真心好羞耻啊。
帘子里头传来了周锡兵清嗓子的声音:“其实……”
王汀笑了:“没事儿, 换个药而已, 真不疼的。”
周锡兵下半截的话被卡在了喉咙口,愣是没能说出来。他抓着裤腰, 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姿态实在是既狼狈又可笑。不过就是女性医务人员帮忙换个药而已, 还是大腿上的伤口。要真追求统一性别医患双方, 估计医院也没办法运行下去了。他又清了次嗓子, 咬咬牙,一鼓作气将裤子脱了下来。
大约是他的动作实在太急太猛了,王汀都忍不住劝了一句:“你慢点儿,别扯到了伤口。放心,真不疼。”真不用跟舍生取义一样夸张。
周锡兵一时间憋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姿态僵硬地袒露着一条粗壮的长腿。
不愧是常年锻炼的人,一块块肌肉相当发达。
王汀羡慕了一下人家的锻炼成果,笑嘻嘻地撕开了旧敷贴,强调了一句:“换药最疼的步骤也就是撕开敷贴了。其实不是口子疼,而是有时候会黏到汗毛。你昨晚上备皮挺干净的,这边腿毛都剃光了,没有这烦恼。”
周锡兵莫名羞耻了起来,总觉得自己无缘无故就成了一只光毛猪。他眼睛不看自己的腿,尽可能假装眼前的一切都不存在。然而碘伏棉球轻轻扫着大腿上的伤口,碘伏液的凉意却让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周锡兵下意识地拉了一下被子。
口罩后面,王汀的眼睛微微弯成了月牙儿,她的声音听上去无比的轻快,甚至透着点儿小得意:“怎么样,不疼吧。”
周锡兵想要出言肯定一下,嘴巴一张开,他又轻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三遍消毒完成,王汀在他伤口上贴好了干净敷贴,笑着抬起了头:“我没骗你,不疼吧。”她的脸藏在了帽子口罩后面,只一双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