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找话题,若然被问的人顺着夸赞一句,双方就好跟进一步说笑套近乎了。安怡转头看向自己这位心思深沉,惟利是图的继母,但见田氏漂亮的脸蛋上堆满了毫不掩饰的谄媚讨好,插戴着的一整套绿宝石头面明晃晃的刺人眼睛,安怡忍不住一阵恶心。
安怡暗暗将指尖在掌心里掐了又掐,饶是田氏再怎么掩盖,再怎么重新打造,她也能认出田氏这套绿宝石头面所用的绿宝石正是母亲当年留给她的嫁妆。难道以为改头换面,就可以掩耳盗铃地假装这些东西是自己的了吗?
想当年,田氏自进门之后一直待她很是亲近,甚至于在生父安保凤看她不顺眼,找她麻烦时屡次挺身而出,护她在怀,更甚于在同父异母弟安怀出世后,只要她多看了一眼安怀的东西,田氏必然从安怀那里拿来与她。谁不说安怀好?谁不说田氏好?就连她,也是觉得田氏对她是用了真心的。可是其他人眼里,想必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仗着祖父的疼爱,跋扈不容人,就连幼弟也不懂得怜爱吧?
正因为觉得田氏对自己好,所以才会对田氏毫不设防,才会“无意间”在田氏那里遇着了大她五岁,已经长成翩翩公子的田均时,毫不怀疑这样的偶遇是否合理合情合规矩;才会“莫名”就对田均这位下人口中传说才貌双全,人品高洁的表少爷一见钟情,才会觉得这天底下的男人都好不过他,一心就想嫁给他,甚至于不肯听乳母冉妈妈的劝,才会不懂得冉妈妈去世时的悲哀担忧……
换了角度再看从前,才会明白,其实这场所谓的“美丽邂逅”不过是田氏姑侄二人早有预谋,精心计算很久,费尽心思安排得来的结果;就连她之所以会莫名就对田均一见钟情,觉得他有才有貌,无人能及,也不过是因为很早以前田氏和田氏身边的人就不停地在她耳边吹嘘田均如何才华横溢,容貌出众,品行高尚。她心里早就潜移默化地认为田均很好了,再见到外表条件果然不差的真人时,当然也就一见钟情了。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算尽算绝。可惜那时候自己看不透,还以为一切都是缘分天意。安怡唇边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因怕田氏发现端倪,便垂了头轻轻整理袖口,淡淡笑道:“侯府的园子,当然是一等一的。”
既然安怡肯接话,就说明她不反感和自己交谈,田氏打起十二分精神,扶了扶头上的绿宝石凤钗,意气风发、兴致勃勃地将园中各处景点的来历说给安怡听,坚决不许其他人转移话题,把安怡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安怡心中存了别样心思,当然不会给她难堪,十分捧场地与她一问一答,说得很是热闹。
田氏正得意时,二夫人李氏掩袖一笑,酸溜溜地揶揄道:“今日可叫我开眼界了,没想到三弟妹口才如此之好,这嘴皮子比前些日子来说书的那个女先儿还要利索几分。瞧瞧,好话都给她一人说尽了,显得咱们一个个都是木头疙瘩似的。你也好歹喝口茶润润嗓子歇一歇,叫咱们也尽一尽地主之谊呗。别让侄女儿觉着就你一个人疼她,我和她大伯母就不腾她。”
田氏回敬道:“我倒是想歇一歇呢,就怕二嫂累着。”
李氏一挥袖子,笑道:“我可不是那起子轻狂的人,要累也是累大嫂,她才是正儿八经的伯爵夫人,嫡长媳妇,哪儿轮得着我累?是吧?大嫂?”
唐氏一直沉默优雅地微笑着陪在一旁,此刻才开口道:“怎么又扯到这上头去了?三弟妹心疼体贴咱们,你就受着。她年纪小,又是此番宴客的主人,多累些也是应该的。”
这两个妯娌是明里暗里都在讥讽自己喧宾夺主,不敬嫡长,不知规矩进退呢。凭什么她出钱出力,风光好处却要让给这二人?她又不是棒槌!田氏一阵气短,偏就不肯相让,转头冲着唐氏一福,笑道:“大嫂说得是,谁叫我年轻呢?少不得多累一些了。只要招呼好了客人,也是在婆母面前尽孝呢。”不动声色间,又把老夫人给扯了进去。
安怡在一旁听着,心里狂骂自己果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瞧这妯娌三人,明争暗斗得如此明显,当初自己愣是听不懂这里头的机锋。或者说,是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上面,若是能关注一二,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毕竟当初唐氏与李氏虽然不待见自己,却也并不乐意看到自己嫁给田均,白白便宜了田家。唐氏自重身份说得不多,李氏却经常当着她的面挖苦田氏,可惜自己不但不懂,还认为是二房的人一贯的打压瞧不起三房的人,再加上老夫人暗里想替她促成那段可怕的老少继弦配婚姻,她就完全听了田氏的安排,想方设法地央求已经病重势弱的祖父玉成此事。
当时祖父很是惊讶,一连问了她三个问题,她都按照事前与田氏商量好的话去回答,只怕祖父会不同意这门看起来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祖父听完她的回话,沉默很久才问她:“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你嫁给他,将来也许会吃苦头。”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不怕吃苦。”
然后就听见祖父轻声说了一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性?”
她没听明白,再问祖父,祖父却摇手不语。第二天,祖父就把父亲安保凤叫了过去,第三天,田家就使人上门求亲。祖母把她叫过去,狠狠地骂了一顿,话说得很难听,其中不乏威胁恐吓之语,她却不在乎,因为她以为,这桩婚姻就是她想要的不离不弃的美好姻缘,谁知不过是别人眼中的笑话。事实也证明,的确是个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