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说你是天命,整个人生都是既定的轨道。”孟七七轻声道,在去长雪山的路上,她曾经被南宫玉韬科普过这方面的事情。那时候她还羡慕变态表哥这样既定而安逸的生活,不像她要因为未知而在天堂与地狱间动荡着承受煎熬。
“从十二岁那年开始一直到今年,每年我都会给自己推算一次。每一次,我的命格都会在三十岁那年消失。”
“那是什么意思?”
南宫玉韬道:“预示着我会在三十岁那年死去。”他的声音很轻很快。
孟七七呆了一呆,“哦。”她发出一个音来,不知该说什么。
“但是前几日我重新推算一次。”南宫玉韬微蹙着眉头,在他接连数日发现了书房的残茶、翻动过的书架以及他异样的感觉之后,“这一次,我的命格没有在三十岁那年消失;可是却也绝不是健康正常的红色细线……”他闭紧了眼睛,“那里笼着一团浓重的雾气,我看不到也拨不开。而且从天象看来,预示着我将陨落的星子旁边出现了一颗白炽色的伴星……”
“是说你不会三十岁就死了吗?”
“不……”南宫玉韬慢慢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我是天命之人,死期一旦确定,便再无更改。”
“可是,你说……你说命格没有再消失了,还生出了伴星什么的……”
南宫玉韬看向孟七七,眼神那么纯粹,仿佛瞬间就看穿了她的心神,“那只代表着,我死后的归宿起了变化。你懂的,是不是?”
孟七七为他目光所慑,竟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好在南宫玉韬看上去并没有要挖掘她身世隐秘的打算,他望着她静默了片刻,轻声道:“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也许你见到的,是那个‘死’后的我。他大约想改变我三十岁就消失在这世间的命运。我也只是猜测。”
孟七七有些奇怪,难道是这些日子经历的生离死别太多了的缘故,她听到变态表哥天命注定要死于三十岁的事情,竟然并没有太大的感触。不是麻木,而是她整个人现在有点木木的,连心也是。
“哦……”她机械得接了一声,感觉这一声像溺水之人吐到水面上的泡沫。
南宫玉韬耸耸肩膀,站起身来,勾起一抹无所谓的笑容,“这个解释你还满意吗?”
孟七七不说话,只是目光一直追着他。她看着南宫玉韬收拾好铜匣子走到门边,才找回自己的意识,“不好笑。”她瞪着转过身来的他。
“我没有在开玩笑。”南宫玉韬立在门边,逆光站着,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他摊摊手,很快轻笑起来,“别这么严肃,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孟七七仍是站在原地瞪着他。
南宫玉韬笑得露出牙齿来,洁白的牙齿映着初阳闪出漂亮的光泽,“你看起来,好像要上来抱着我哭的样子。”他再次耸动肩膀,轻快道:“所以我最好赶紧离开。”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孟七七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呆立了许久,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公主殿下,”张新敬小心翼翼走进来,低声回禀道:“南宫公子向属下要走了昨晚的婚书,还有今晨的讣告;属下亲眼看着,南宫公子将这两样都销毁了。”他敢擅作主张将东西给南宫玉韬,也是看准了孟七七的心思。
孟七七果然只是应了一声,并没有别的反应。
张新敬知机,退出去前下意识抬头看了孟七七一眼,目光划过她脸上,忽然就怔了一下。
孟七七下意识得伸手覆到脸上,只摸到一片湿冷,这才发觉自己竟已于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那个熟悉的南宫玉韬又回来,南朝的一切仿佛都又步入了正轨。新帝的大婚成了外界隐秘而又热衷于讨论的闲篇。安阳公主与新帝,好像是成亲了;然而却又始终缺少一份正式的声明。在外人眼里,两人的关系就像琉璃瓦上的霜花,模糊不清却又勾人遐思。
孟七七仍是住在公主府里,她正在看上官千杀喝药。
药房是南宫玉韬派人送来的。他本人多日没有出现在公主府了。
上官千杀大马金刀得坐在榻上,将一碗苦得发黑的药汤喝得涓滴不剩,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是在古战场饮了祖父坟头蓝花坠下来的露水,才得以逾越了九日的生死大限。既然那蓝花是源自柴浪国的毒灵花,从他祖父的尸骨上重新绽放,那当日他父祖究竟中的什么毒已经是非常明显。当日之事,与柴浪国绝对脱不了干系。
孟七七望着面色轻松的战神大人。自从她认识战神大人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长时间的轻松过——这是焚情的余毒在发作。负面的情绪已经被焚烧殆尽,他现在只感到无边的喜乐与平和。即便是孟七七与南宫玉韬假成亲的事情,他也只是微笑着一句“我知道你是想见我”便揭过不提了。
解毒,养伤,平复心情——如果可以,这样悠然的日子孟七七想要一直过下去,与战神大人一起。
然而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一封黑色的邸报在南朝的权力中心掀起轩然大波。
柴浪国结兵三十万,挥师南下,一夜攻占定州,悍然挺进锦州。
兵临京都,已是近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不造为什么,今天开心不起来……有种莫名的桑感。
☆、笫131章
若干年后,孟七七想起与柴浪国的那场战争来,还是会不由自主得轻颤,从发梢凉到指尖。那场战争在战神大人左臂留下了碗口大的伤疤——那是黑狼留下的狰狞咬痕。然而万幸的是,这场实力悬殊的战争,最后以南朝的凯旋宣告了终章。
那是南宫玉韬摄政的第一年,史称南宫元年。这年号是南宫玉韬随口定下来的,马虎到潦草。当时战神大人才从古战场归来,余毒未清,颇为虚弱;而她刚知晓变态表哥英年早逝的命格,看每个人都隔着一层雾气般——到处都是秘密。一切都摇摇欲坠。
还不来及整理收拾,就得到了柴浪国逼近京都的战报。
三十万柴浪国铁骑,数不清的凶猛黑狼绕着城墙滴答着口水;而京都只有六万西北军、一万上官军、五千玉如军,满打满算不到十万人马。京都全部人马在上官千杀调动下,浴血奋战,死守城门。
厮杀进行了三天三夜,护城河里的流水都已被鲜血染红。柴浪国兵力三倍于南朝,又有训练有素的黑狼助威,到了第四日凌晨,已经攻破了城南的门墙。戴着灰色毡帽的柴浪国士兵潮水般涌了进来……
“你们送她走!”上官千杀从城墙上移动向南门,在嘈杂的箭雨声与震天的喊杀声中,命令高志远与李强任护送孟七七逃离。
“你呢!”孟七七一把攥紧他的手腕,隔着冰凉的盔甲,她尖声问道:“那你呢!”她已经从他紧皱的眉头中读懂了。他是打算死守的——与京都共存亡。
然而这已经是一场不可能赢的战争。南朝本身疏于防范准备,事发突然,柴浪国又是蓄谋已久——上官千杀本人还在极为虚弱的状态。眼下,柴浪国已经攻进城来!
孟七七死死抓住上官千杀的手腕,她知道,一旦放手,便是死别!
而这场看起来已经注定了结局的战争,最终竟是南朝胜利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怪风忽然吹来,将城墙外的柴浪国人马卷起抛到了天上。黄沙漫天,风声,哭声,狼嚎声,一时大作,宛如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