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车厢里,叶昭问:“你丈夫作甚么的?唤作什么名字”
蓉儿苦着脸:“巡捕局巡捕,叶昭。”
这是前往国立小学的路上,小俩口自是在编造报名资料,初始叶昭叫蓉儿虚报为未婚,可蓉儿这却说什么都不肯答应,叶昭见小家伙坚决,只好妥协,蓉儿就变成了巡捕太太。
“家住何处?”
“西关银河大街口号。”这是泰和号的地址。
叶昭满意的点点头,摇起折扇笑道:“记住,可不能露陷,不然人家这学校可办不下去了。”
可不是,国公夫人、太后亲妹妹入学,哪个教师不得战战兢兢,又如何授业?
蓉儿愁眉苦脸的点点小脑袋。
国立一小在北城东大街,占地十余亩的大院子,里面有几排平房,本是某商号仓库,提学使郭良俊亲自选定,重新粉刷装修后定为校址。
校园门墙外,停的马车倒是不少,骏马耀武扬威,奴仆舔胸叠肚,一个个架子大着呢。
叶昭和蓉儿下马车,身边跟着侍女吉祥、亲兵十三、丁七妹,吉祥自然要伺候在蓉儿身边陪读,十三和丁七妹这两位蓝旗卫中仅有的女卫士,也理所当然成为以后跟进跟出保护国公夫人的侍卫。
丁七妹清清秀秀的,看起来极不起眼,却枪法精准下手狠辣,为报发匪杀父之仇女扮男装在左江营混了半年余,累军功升为哨总,却渐渐隐瞒不住女子身份,被韩进舂察觉,一力保举进了护旗卫。
不过现在十三和七妹,自然同吉祥一般丫鬟装扮,腰里却都别着家伙。
学校院内苍松翠拍,环境极雅,看得出,这些常绿树木刚刚移植不久,树下泥土还泛新呢。
门卫房北侧的两间平房为学校总务办公室,现今为报名之处,东侧办公室为女学生报名处,叶昭和蓉儿小俩口穿着情侣装,活脱脱一对活宝,引得旁人侧目,可他俩旁若无人,叶昭视天下如无物,而跟相公出门,蓉儿小心思里满是恩恩爱爱,哪去管旁人眼神?
坐在办公桌后几名女教员见到叶昭和蓉儿很抢镜的造型都一怔,几人都是从上海来的,接受新思想很早,可到了广州,才知道,广州已经后来居上,思想之解放在某些责面怕欧罗巴诸国都远远不如,就说女巡丵警吧,好似听闻伦敦才刚刚出现,却是英伦女权者受广州启迪开始进行抗议,是以伦敦市政丵府不得不将一些高危工作岗位的招募扩大了范围,将妇女列为招募对象。
可虽说在广州新鲜事见多了,但这父女俩的衣裳也太,太出格了吧?不过仔细看,倒也颇有一番洒脱味道。
叶昭粘了胡子,加之这今年代早婚,蓉儿又看起来小的可爱,是以同蓉儿在一起,怕十个里有九个会认为两人是父女。
现今蓉儿散了头发,戴着帽子,非妇人盘发发髻,就更像叶昭的女儿了。
接待叶昭和蓉儿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少妇,桌上摆的名牌唤作“龙容“戴眼镜斯斯文文的,她丈夫乃是上海华人买办,她因家境贫寒作了人家妾侍,但聪颖好学,性强,在上海偷偷进入教会夜校学习文化,而现今有来广州做教师的机会,她瞒着丈夫偷偷踏上了南下的火轮船,实则是偷跑出来的,从一定程度上说也算是同过去的家庭决裂,因为若被丈夫抓到,其罪可不轻。
龙裳虽然心下奇怪,但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家乡可不一样是惊世骇俗?比起来人家的衣裳款式又算甚么?
极热情的将表格递给蓉儿,温言道:“若不会写字,要你父亲代劳也可以。”越仔细看,心里越赞叹,这小丫头俏的过分,可爱的近乎妖魅,长大了可不知道会迷死多少人。
蓉儿诧异的看了“老师、,一眼,心说我父亲早逝又不在此地,但自不会和她计较,接过表格,拿起桌上毛笔宇,就一笔一划填写。
见蓉儿握笔姿势劲道,龙裳马上肃然起敬,再等蓉儿填好表格拿过来看时,龙震就更是惊讶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娟秀漂亮的字体,就说这间学校的老师吧,怕没一个有人家一成功力,这,这一看就大家闺秀,自幼名师指点,文学功底怕自己这些半路出家侧重理科知识的老师们没一个比得了。
再见蓉儿填写的各项内容,龙震更加合不拢嘴,小女孩竟然结婚了,丈夫叶昭,巡捕局巡捕?
不由得就看向了那摇着扇子的公子哥,原来是她的丈夫?
心里不禁颇为惋惜,若能早进学堂几年,断不会这般草草婚配,总要再过几年懂得情爱滋味,选一个自己合意的,情投意合的相公。
想想自己可也不是,若早懂得女人要自爱,权利更要自己争取,又怎会做了人家偏房?现今悔之晚矣。
龙寒同许多女教员一般,是上海妇女会成员,到了广州,马上组织起了广州妇女会,妇女会提倡为女子争取权利,放足不裹足、恋爱自由、反对男人纳妾等等。
叶昭也知道广州有个妇女会,其根源就在即将开学的国立第一小学,想想也好笑,日后蓉儿接触其成员后,只怕很快成为妇女会的大敌”上家伙若一生气,不知道会不会将这个“离经叛道“的妇女组织给一锅端。
女权组织,叶昭自然默认甚至鼓励其存在,不过纳妾一说嘛,说起来自己也三个老婆了,心里地位两个老婆一个妾侍,名份上自是一妻两妾,自己这现代人磨砺了一段时间都习以为常了,更不要说他人。这种事强制不来,尤其是女性出来工作都刚刚萌芽的时代,等以后慢慢提倡一夫一妻,提倡不纳妾就好,禁止纳妾一事就交给后人寻找合适的机会来办吧。如果不想将文化传承破坏殆尽,就不能太激烈,香港可不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才在法律上取消了妾侍一说?
何况只要女性有了就业机会,有了自主丵权利,自强,自然不会甘心去给人做妾,那甘心情愿去做妾的,你明文禁止又怎样?后世小兰小四的还少了?就这,还不如做地位低下的妾侍,省了你嫁了人有正妻的名份还去与人通奸。
叶昭也知道,自己旁的还好,但大男子主义倾向极为严重,想法或许偏颇,但却是有感而发。
“恩,可以了,等分了班通知书寄到你留下的地址,西关银河大街十七号是吧?”龙裳一项项看着,满意的点点头。
广州新学堂中,师范学校不收学费,食宿费,更有小额补贴,但前提是毕业后必须服从分配教课授业,而国立第一小学,则男学员年费五钱,女学员免学费,也是为了吸引女子入学。
“是!“叶昭笑呵呵起身,摇着折扇道:“老婆,咱回了!”
看着叶昭,龙震实在觉得他有些不顺眼,或许看到蓉儿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吧,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就被男人摧残,这种男人和禽兽何异?
“先生,希望您多疼爱您的妻子!“龙裳加了一句,虽然看得出,这家可是富贵人家,出门带三个婢女的,那可是一等一的大户,但龙震却视富贵如粪土,浑然不怕。
叶昭微微一怔,自不知道人家看自己不顺眼,心说这女子多事。
蓉儿却不干了”上脸一沉:“老师未免唐突!“小样子自有一股威严。可不是,哪有一面之缘,就跟人相公这么说话的?
龙震哭笑不得,心说帮你说话倒落了埋怨,可见到蓉儿漂亮大眼睛静静看着自己,那端庄不可侵犯的高贵,令她心下一凛,不自觉下面的话就咽回了肚子。
“我希望没有下一次”、蓉儿说着话,却被叶昭牵起了手,马上小心思就软了,甜甜蜜蜜跟着相公身边出屋。
龙震摇头叹气,只觉自己真是好心没好报。
叶昭和爱妻回到将军府,就闻听提督学政田贵求见,已经在花厅等候多时。
叶昭当下命人去宣提学使郭良俊,自己去荷花楼换了装束,去了胡须,这才去花厅见田贵。
田贵中等身材,一缕羊须,肤se偏白,小眼睛吧嗒吧嗒的极为有神。
提督学政,为朝廷委派到各省主持院试,并督察各地学官的官员,一般由翰林院或进士出身的京官担任。
学政不管品级如何,若岁考科考期间,文官从知府以下,武官从都司以下,都要对他执属员之礼;假如学政本职为侍郎,或任三品通政使、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宗人府府永、大理寺正卿等职,那么,文官从布政使、按察使,武官从副将以下,都要执属员之礼。
是以学政地位超然,更是个肥缺,每当岁考、科考时他莅临各州府监考,各地都要赠送“棚费,、,通常每一地便有数百两银子。而全国学田,以广东最为优厚,三年任职下来,怕也有十万八万两进数,比之督抚不遑多让。
不过今日田贵显然压着一股火气,可不是,广东突然兴办新学那也罢了,偏偏自己这个学政被抛到一边,而学政衙门给自己跑腿的文巡官郭良俊被抬举的提学使,眼见这办学的事都交由他去办,自己堂堂学政反而成了空架子,又如何不气?
见到叶昭进厅田贵强压怒气,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公爷。”
叶昭不用问也知道他所来何事,学政衙门中,郭良俊名不见经传,但人却最开明,给自己上的办学折子也颇合自己心意,正是自己属意的分管教商人选,暂时给了个提学使的名目,而现今两宫太后在,正准备将郭提学的官阶品级落实呢,这个节骨眼上,田贵终于坐不住了。
“公爷,敢问新学之下,置科举于何地?“田贵委实觉得广东一地离经叛道,到处筹备新学堂,所学均是旁门左道,如此下去,必然人才凋零,昔日贤能辈出之地变作传播奇学幻术之土,委实令人堪忧。
叶昭知道这些学究官员,当面质问自己不在话下,此刻只怕弹烦自己的折子早就上了京,微微一笑,道:“科举自依朝廷法例。”下面一句话没说出口,不过广东一地官员却要渐渐提拔新学之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