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华话至一半,却被外间传来的惊呼之声打断。
天玑宫分属苏长宁私产,自然十分隐秘,若非她起心,便只有精神上与她有所系联之人强烈的波动才能传入其中。
她近来借柏梁天道之力隐蔽自身,两人气机一体同源,此时自然不作他人想。
但是能让一界天道心中波动如此的,该是怎样的大事?
动念间,苏长宁出了天玑宫,等神识铺展开去后,竟也不由地愣了片刻。
修真之人,道术有成之时,拂袖间移山倒海亦非难事,这话自是不假。
更何况柏梁天道原是界域至尊之身,威能更是无远弗届。
可斗法之时便也罢了,平日里好端端的,哪位天君真君,会信手一挥令河川易道山峦平夷?
总之苏长宁是万万没想到,柏梁天道会此时、此地,在她眼前来这么一手沧海桑田。
眼前所见,哪里还是先前的莅阳京城,极目四望分明是一片汪洋大海,只远处突兀地耸起一片礁石,其上惊慌失措的人们尚未从天海倒悬的末日景色之中缓过神来,惊声呼喊着乱做一团。
苏长宁实在无话可说,伸手就将垂头立在一旁的柏梁天道提到了眼前,见他神色间也满是意外后悔,并不似作伪,只得叹了口气,抬手就把他往水中抛去。
不过是转瞬功夫,就捅出了那么大的篓子,该说不愧是天道之身么?
柏梁天道自知闯了大祸,此时竟也不敢和苏长宁抗辩,甚至灵力都不敢再动用,在海中扑腾了好一会才湿淋淋地爬了回来,继续无精打采地站着。
先时他被那些达官贵人们左一句金童右一句大能捧得飘然不已,接连耍了几个小法术收获了不少信仰之力后,感觉到体内天道之力前所未有的澎湃,便心想要弄个大场面给这些无知的莅阳人见识见识。
原本柏梁天道只是想将柏梁境内一处山河移位,可灵力操纵之间精微处竟出了岔子,等他发现系联上的水域远大于自己想中时,已经无法停止了。
“……所以,你就扯了一半的九阴海,到莅阳国中?”苏长宁从未像此刻一样怀疑过,让她如临大敌的那位“天道”也罢,“界主”也好是否真正存在。
否则柏梁天道连九阴海都毁了一半,如何还能毫发未损地站在她眼前。
更甚者,留下的局面,还要她来收拾。
好在柏梁天道虽胡闹,还算有些分寸,忙乱中尚还记得将那些家园被淹没的莅阳人一总收拢起来,生生由海中拉出一块礁石安置,否则如许数目的枉死之人,早已能够动摇他的道基根本。
但是,一半的九阴海此时来到了莅阳国中,却已是不争的事实。
莅阳国人惶恐不安,九阴水族天降横祸,柏梁天道自知犯错一蹶不振。
苏长宁看着一望无际,泛着幽蓝的海面,又叹出了一口气。
第146章
言出法随(四)
点点银光落下, 将惊魂未定的莅阳人们拢在其中,柔和气机由其中涌入, 慢慢使人们镇定了下来。
可还没等他们缓上片刻, 只见海面如同沸水般波荡了起来, 接二连三地煮饺子一般浮出许多“头”来。
这些“头”面目各异, 有的五官俱全,看起来与他们自己相差无几,有的却或是发色奇异,或是头脸上长着角鳍,有的甚至全然是海兽模样。
若放在平日,早不知多少人要惊呼“妖怪”了,可现下死里逃生的莅阳人却大多麻木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出什么事了?”
“这是哪儿?”
“天地异变,莫不是天地异变?”
“我老鼋活了八百多岁,从未遇见过这等奇事!”
倒是海面上的“头”们纷纷发出声调有些怪异的语声交谈起来, 好奇地在海面沉沉浮浮, 东张西望。
“诸位, 稍安勿躁。”正纷然间,只听一道柔润女声由水中悠然传来,如丝似缕, 端而不媚,令闻者不由忘却其他, 心中安定下来。
“鲛仙子,是鲛仙子!”
“有鲛仙子在,我们就不怕啦!”
粉衣身影随声由波中缓缓升起, 身周似有幻彩笼罩,其间人形隐约,只模模糊糊看得出十分曼妙,令人见之无不心生向往。
被唤作“鲛仙子”的粉衣女子看身形与常人无异,只水上行步如履平地,几息间身影便在莅阳王身前停下,未等护卫们有所反应,便曼声问道:“我等乃是九阴海族之属。不知为何等力量所摄,来到此处。族人甚为惶恐。敢问这位陛下,这是何处?”
声音入耳,莅阳王只觉全身都仿佛被笼在一重轻纱之中,那声线既柔又软,随着鲛仙子每一吐字如同再轻飘不过的羽毛一般落在他耳里身上,叫他全然忘记了前一刻的恐惧,迷迷糊糊地开口答道:“回仙子的话,这里是莅阳京城。”
“莅阳、京城?”闻言鲛仙子声音中也有了一丝波动,“竟是万里之外!”
好在此时莅阳与海族两方都算有了首脑,接下来的事便简单了许多。
莅阳人将前事大致同海族交代过后,鲛仙子心中奇异之感却有增无减。
不同于莅阳人的不明就里,海族与修士们多有往来,自是知晓虽说修士之力可移山倒海,可操纵山海却绝非寻常修士能够办到。况且以九阴海渺不可测,能将它一半移转至万里之外,出手之人修为定然非比寻常,只怕是一位元婴真君,不,当尚在元婴之上!
南华界域虽广,化神天君说起来也仅有屈指可数的那几位,从不曾听说有哪一位与莅阳另有缘法,更没有貌似少年的。
若依莅阳王所言,出手的那位仅是“金童”,身后那一位“天道娘娘”虽未出手,但自其能令“金童”甘愿侍奉一端,想来修为更在“金童”之上。
可是放眼南华,并无化神女修不说,比举手间就将一半的九阴海移转万里的修士修为更要高深,那又该是何等境界!
鲛仙子心中一时间虽绕过了百十个念头,半掩在鲛纱下的面色却仍是端凝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