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乐站在门口, 还在看着他, 像是在确认。
李蹊道:“你先在外面等我。”
夏乐这才点了头,眼睛还是看向他:“我就在门外,你有事喊我。”他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临走的时候对视李昉的眼神里也没有了以往的客气,甚至原有的好感也消失殆尽,冷漠的不如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李昉一向自视甚高, 原本对夏乐就没怎么正眼看过, 这会儿被人用这种眼神看了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他直起身体手掌拍在钢琴上, 对李蹊的态度也不怎么好:“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状态?!还不如昨天!”
他说话声音没有压低, 很快就看到紧闭的琴房门口一个身影晃过,映在那块方形的玻璃上。夏乐的个子高, 站在门外也十分显眼,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半截后脑勺在门外窗户那,直愣愣的站着, 果真跟他说的一样, 就在门外,守着没有离开。
李昉摘下眼镜,有些头疼的捏了捏鼻梁,他看向李蹊,开口还是责怪的话:“你平时都是这样的?做事情这么随意, 交朋友也这么随意?就跟刚才你那个朋友似的,一进来打断别人,这么没教养的人你平时怎么……”
“是没你有教养。”李蹊顶了他一句。
“你说什么?”男人拧眉看着他,似乎没想到李蹊竟然会开口反驳,脸色难看起来。
“我些年都是这么过的,和你不一样,没有那么多规矩,也没什么教养。让我想一下啊,大哥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呢?每天早上起来,一日三餐,兢兢业业弹琴,就在妈的监督下一遍遍的重复,一遍遍的提高,你想拿奖、想成功……”李蹊在琴凳上坐直了身体,也抬头看着自己大哥,他笑了一下,笑意却未传达到眼底。“可我从十岁开始,一睁眼想的是怎么填饱肚子。”
李昉一言未发,有些僵硬的移开了视线。
“你跟妈走了这么多年,有没有一天,一个小时,或者短短的一个休息的空隙里想过我呢?想我跟着爸,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蹊……”
李蹊没有管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语气淡漠:“爸耳朵听不见了,他开始喝酒,醉了就什么都不管,我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哭是没有任何用的,我肚子饿了,就自己学着把米煮熟,填饱肚子。后来啊,家里什么都没有了,爸赔了很多钱,我十二岁开始改学二胡,后来又自学了吉他,还有很多东西,学校里要参加各种比赛,比赛赢了就有三百块钱,所以那一阵我特别努力的去学……哦,我当然也买不起那些乐器,都是夏乐借给我的,就是刚才你赶出去的那个人,你可能都不记得他是谁了吧?”
李蹊嗤了一声,自嘲的笑了,李昉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个字,他有些窘迫,但是握紧了手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呢,分开的八年里,我变了很多,也物质了很多,我没有办法甩开爸、甩开那个家,随随便便就去谈什么梦想,老实说,我活的特别累。”
李昉僵硬道:“当初,就应该听妈的话,去国外治疗,你也不至于落到现在参加这种节目……”
李蹊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眸色幽深发暗,已然收起了那份柔软,“那在家人生病的时候,抛弃他们离开就是对的吗?”
男人立刻不悦地瞪向他:“你这话什么意思!她没有做错任何事,难道要妈也留下来毁掉自己的一生吗!”
“毁掉一生……现在被毁掉一生的是我!是爸爸!是我们!!”李蹊一拳落在琴键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他站起来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着。
“多留几个月,多留一年,有什么区别!”男人也激动起来,逐字逐句为秦苏女士辩护。“她为了那个名额有多努力你们知不知道,能有今天付出了多少,你们知不知道?!既然你们自己不想奋斗,她追求自己的人生又有什么不可以!你不能用你的眼光去局限别人,也不能随意去要求别人为你牺牲、为你改变……”
“我是向随便什么人要求了吗!我要的是你,是妈!是我的亲人,我的家人,不行吗!”李蹊揪扯着他的衣领,眼睛发红的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他们是异卵双胞胎,从小就长得不像,但是他从来没觉得和对方的心隔得这么远过。
男人喉结滚动几下,但是眼神依旧冰冷,没有缓和的趋势,显然也在坚持着自己心中的那份理念不肯退让半步。
李蹊跟他就这样瞪着彼此,没有打起来,但是却比任何时候伤的都重,他忽然有些疲惫了,松开眼前这个大哥,哑声道:“我见到你,真的很高兴,我不想跟你吵架,但是有些事,我想我们都有自己的看法,既然看法不同,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你继续弹你的钢琴,我唱我的歌,我承认最初来这里,我是为了钱,但是现在不是了。”
男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依旧对李蹊怒目而视。
李蹊道:“我有今天这个机会,我很珍惜,哪怕你看不起它,但是我喜欢它。”
男人嗤了一声,手放在领结上冷笑:“那你就在这里唱一辈子好了!”
“我就是想唱一辈子,就像你喜欢弹钢琴那样,我喜欢唱歌,我不觉得唱给谁听是一件丢人的事,也不觉得我来这里做错了什么。”李蹊看着他,忽然笑了下,双手插在裤兜里道:“哥,你可能忘了我们以前说过的那些话了,我会实现自己的梦想,也祝你实现你的。”说完再也不看对方半眼,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门被打开又被重重关上的声音响彻耳边,依旧留在钢琴房里的男人一身西装,却无法站的像刚来之时那么自信,他双手颤抖着,把放在一边的那一叠乐谱狠狠地摔在地上,愤恨地低吼了几声。
李蹊一出来,夏乐立刻就看到了,他几步就走了过来,仔细地打量了一遍他道:“怎么样,没事吧?大哥动手了没,伤到你没有?”
“没有,就聊了一下。”李蹊摇了摇头,带他离开这。
夏乐没敢吭声,这还叫聊天啊?他在外面都能闻到火药味,恨不得拆房子了都。但是他也不敢问,李蹊这明显就看着心情不好,他也不上赶着找刺激了。
他一路送李蹊回了宿舍,李蹊晚上没吃饭,夏乐又跑去开小灶给弄了点饭菜,趁热一路小跑着给他送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李蹊把手浸在洗手台的凉水里泡着。
“怎么了这是……”夏乐把饭菜放下,连忙过去扶着他,伸手摸到李蹊后背的时候,这才发觉他背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夏乐眼圈发红:“不行,我得找他去!大哥太过分了,他明知道你的手……”
李蹊道:“别说了。”
“可是你的手……”
“废不了,”李蹊颤抖着把手又往水池里伸了下,水流冰凉,让他的手指也跟着舒服了一些,他垂着眼睛道:“都已经这样了,也不能再差到哪儿去。”
“大哥现在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小时候那么疼你,现在怎么就不心疼了呢?那时候他弹的都不如你,你也没这么折腾过他,他凭什么啊!”夏乐还在替他鸣不平。
李蹊笑了下,侧过身去看他,眼睛挑起来一点:“现在他不如你啊。”
夏乐没听懂,看着他道:“啊?”
李蹊凑过去,额头抵在他肩上小声道:“当初大哥很厉害,但是现在,他在我心里,半个夏乐都比不上。”
夏乐伸手揽着他的肩膀,把他使劲儿抱在怀里,咧嘴笑了一下,但是没比哭好看多少,他太心疼李蹊了,李小蹊能说一句软话,都够他开心好几个月,现在已经是他一个礼拜之内第二次示弱,从背着他回寝室的那天,李蹊就已经撑不住了吧?那个人,毕竟是大哥啊。
“我这次见到大哥的时候,总觉得有点奇怪,可能太多年没见了,好像没那么亲近了。”夏乐抱了他一会,干巴巴的说道。
李蹊笑了,道:“他什么时候和你亲近过了。”
夏乐也笑了一声:“也是,我从小就挺怕他的。”
夏乐要留下来照顾李蹊,被李蹊赶回去了,第四周的测评很快就要开始了,这次测评很关键,晚上不休息好,就会影响第二天的发挥。
夏乐走了之后,李蹊也躺下休息了。
只是他睡的并不安稳,做了一夜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