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神秘,并非作画者乱画一气,而是高深。
举个例子,如果钱钟书的《管锥编》让一个没有任何古文阅读功底的人去读,他会觉得对方写的是天书;让一个有中学古文阅读水平的人去读,他会觉得晦涩难懂却不明觉厉;而让一个古文专业的学者去读,他会觉得是学术巨著,想研究,想学习。
傅廷信现在就处于第二种和第三种之间,一想到对方可能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他就既不爽,又激动……有种找到同伴的感觉。
傅廷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重新拿出那几张已经被折得皱巴巴的纸。
画这几幅画的人是谁,是男的还是女的,ta知道自己没有得奖,会不会很失望?没关系,他们不懂你,我懂。我知道你很厉害……
他看着,摸着,眼中有一种自己都不知道的渴望——与对方交流的渴望。
“在看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傅廷信一跳,他回头一看,气急败坏道:“怎么不敲门!”来人是傅廷信的大伯,傅容国。
“敲了几下你都没听见,看什么那么专心?”傅容国凑了上去,见傅廷信是在看画,他笑了起来,宽容又促狭的表情让傅廷信面上一红。
“我就是随便看看!”少年的傲气激发出欲盖弥彰的狼狈,他一点也不想让家人知道自己现在还对画画有热情。
傅容国揉揉他的脑袋,宠溺道:“又不是什么大事,看看就看看么,你不想画画我们也不会强迫你,呵呵呵……”
“……”傅廷信觉得特别无力。
傅荣国拿了侄子手上的画纸,看了两眼,面色微变,瞬间又摇头道:“真像啊。”
傅廷信:“什么真像?”
“像一个人的画风。”傅容国面露赞赏之色,“这个是你画的?”
“不是我!”傅廷信摇摇头,愈加好奇:“像谁的画风啊?”
“你跟我来。”傅容国把侄子带到别墅的地下室,这里堆着很多傅家的藏画和书籍,他拉亮大灯,在一个巨大的画柜里翻找,半天才找出一幅用楠木画框封起来的画,画框因长年的立放,顶部积了点灰,傅容国拿白布轻轻抹去,招呼侄子道:“来看看这个。”
这是一幅用国画手法绘制的肖像画,画面同时使用了工笔与写意的双重技巧,把一个年约二三十岁的青年刻划的惟妙惟肖、神韵飞扬。
可以看出这画有一定的年份了,岁月的积淀给这画纸蒙上了一层旧黄,显出淡淡的复古美。
画中的男人安静地坐在藤椅上,穿着民国年间的中山服,一手托着个茶碗,一手执着杯盖,淡墨轻抹茶雾,让人仿佛闻到画中散发出来的普洱茶香。
男子没有在笑,可柔和的面部表情让人感觉出他愉快的心情,就像一块温润良玉,光华暗敛又似熠熠生辉。
傅容国之所以让傅廷信看这幅画,是因为男人衣服上的丝绸纹路是用深赭色的线条勾画,而这线条的画法竟与傅廷信手中那些草图上的乱线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衣服上的花纹是用极细的毛笔勾勒,粗细深浅、婉转曲折、回墨溅花,如藤蔓植物般有生命地自由延展,而复印纸上的线则有些生涩勉强。
“这是谁……”傅廷信愣愣地问,“……谁画的?”
他的目光移动着寻找画面上的印章或者名字,却见画框的右下角用刀刻着一排工整的英文字母:shotray.
作者有话要说:小科普:国画中的“工笔”和“写意”——
工笔:写实画法。
写意:与工笔相对,更注重神韵与意境,形简而意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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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文中涉及敏wen感ge话题,不详述,请大家自行脑补。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想打我吗
傅容国解释道,“这是三十年前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所画,画中的男人是他的父亲夏子钦。”
傅廷信呐呐道,“十六岁……”
“嗯,他叫夏骁川,shotray是他的英文名,他出生书香名门,父亲夏子钦是知名画家、雕塑家,母亲宋月是音乐家,他本人十四岁就是业界公认的艺术天才,”傅容国看了侄子一眼,笑道,“比你厉害多了呢。”
不需要傅容国提醒,傅廷信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和那个人的差距,时代变迁,每一代人的审美情趣都会随之改变,但在傅廷信眼里,画面上的男子却是如此俊美。
傅廷信:“他也是画家吗?”
傅容国:“他还精通雕塑陶艺,还会弹钢琴、拉小提琴。”
傅廷信:“……”
傅容国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惜时运不济,天妒英才啊……”
傅廷信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了?”
“他的父母死于二十几年前的那场混乱。”傅容国摇摇头,往事太过沉重,他不欲多提,“夏骁川当年在海外学习,回国后就销声匿迹了,市面上再没见过他的作品,没过几年就听说他病亡了,但这些事只有极少的人知道,很多那个时期的人都以为他出国后没再回来。”
一阵难言的遗憾和伤感涌上傅廷信的心头:“已经死了吗……”
傅容国抚摸着画框说:“……当年傅家与夏家交好,事发时,你爷爷赶去了夏家,见到的已经是一片废墟。这幅画是夏家的一个家丁抢救出来的,可能是现存在世上唯一一幅夏家人的作品了。”
傅廷信不由自主道:“肯定很值钱吧。”
傅容国沉默片刻,深沉道:“廷信,你要记住,我们做艺术,从来不是为了钱。”
不是为了钱?这一瞬傅廷信有点茫然。
傅家人所创作的作品都是卖钱的,其中尤以他爷爷为贵,很多人为求傅然一画不惜一掷千金;他的父亲傅闲也是做一笔设计收一笔钱,一清二楚;连他自己,都是以能高价卖出作品而受到肯定的!
前几天爷爷还让他跟官鸿泽交朋友,其中支持的意味不言自明。艺术商和艺术家原本就是一家人,谁都离不开谁,傅家是艺术世家,而官家正是艺术商名门。如果傅家做艺术不是为了钱,难道还是为了娱乐大众吗?傅廷信觉得挺可笑。
“我们做艺术,只是为了艺术其本身。”傅容国意味深长道。他站在这个位置上,虽然很多事都身不由己,但他无时不刻在警醒自己,若不如此,傅家百年基业的倾覆也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他也不管侄子能不能听得懂,在他眼里,傅家下一任的代表人物就是眼前这个羽翼渐丰的少年。
傅容国离开后,傅廷信一个人在地下室呆了很久,他对比着夏子钦的肖像画和自己捡回来的几张复印纸,一种莫名的冲动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