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东聿衡神态自若,似是忘了白日的争执,他将药膏放至床头,自己在床沿上挥袍而坐,而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沈宁顿时想抽出手,却被早有防备的温热大掌紧紧握在手心。
“朕替你抹药。”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东聿衡凝视着她温和地道。
“放开!”沈宁低喝。
大掌反而握得更紧,皇帝垂头撩了她的衣袖,丑陋的伤痕赫然出现在眼前。黑眸闪过心疼之色,这几日虽已看了许多次,可仍无法抑制心中密密的疼。尤其是得知她的外伤本已开始愈合,却因牢狱之灾再次恶化,他就更加懊悔。
沈宁突地两手猛甩,东聿衡怕弄疼了她,顿时将手放开。
“你这……”皇帝抬眼瞪她,却对上她不羁的双目。那眼中的厌恶让他一时气闷,他竟伸手点了她的两处穴道。
沈宁僵在原处,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做。
“看你还折腾。”东聿衡冷着脸侧身以长指沾了药膏,轻缓地在她手臂上涂抹,半晌才添了一句,“你放心,你昏迷时,也是朕替你抹的药。”
沈宁不能动也不能言,一股怒气在心中堆积。谁要他猫哭耗子!
东聿衡熟练仔细地为她抹着手臂,专注的态度就像是在决策家国大事。粗指抚上伤痕时出奇地温柔,沈宁不觉疼痛,但她完全不领情,只觉怒火中烧。
待臂上的每一处伤疤都被抹上药膏,皇帝抬眼看了看她,竟然开始伸手褪去她的衣裳。
沈宁怒目而视,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她早就担上弑君的罪名了。
东聿衡却我行我素,将她褪至只有一件肚兜后,他轻柔地扶着她背躺在床。大手不意抚过她的乳儿,他情不自禁地揉了揉,暗自呻吟一声。前几日他一心只想着让她清醒过来,面对昏迷的她抹药时也兴不起欲望,而现下……干涩的喉头滚动一下,凝视着她优美的玉颈,他俯下身,叹息似地将唇印在她颈后的小痣上,深深吮吸了一口。
这个禽兽难道连她这样儿也发情了么?他是太久没女人饥不择食了?还是这是他折磨她的新手段?沈宁气得眼前发黑。
幸而皇帝还知道沈宁是虚弱的病人,他恋恋不舍地再亲了一口,清清嗓子起身为她抹药。
后背狰狞的鞭痕有几处已开始结痂,可一两处却灌了脓迟迟未愈,东聿衡知道为昏迷的她那两处抹药时她都会无意识地轻颤,他怕她受不住,一面轻点抹药一面低着身轻轻吹气。
刺痛被温热的气息拂去,沈宁不觉得疼,她知道东聿衡在做什么,却不能兴起一丝感动。
待他为她前后都抹了药,他已是满头大汗,而后他又亲自为她穿上衣裳,掖了被角,这才解了她的穴道。
她懒得理他,爽性闭眼。
“你……”皇帝欲言又止,深深看她许久,叫了奴婢进来,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张夫人等皇帝走后,一个劲地对沈宁说着东聿衡这几日亲力亲为的举动,话中不无艳羡之意,可沈宁只说累了,闷头睡下不愿再听。
后几日,沈宁渐渐恢复了元气,可连她自己也没料到,她始终无法振作起来。大夫嘱意她可下床行走,她却只从床上移步躺向靠窗的榻上,默默地靠着墙边望着蓝天白云,一坐便是大半天。张夫人与张小姐怕她坐久了,好心劝慰她下床走动,她有时会同意下榻走几步,有时却克制不住地发脾气,发了脾气之后见着母女两个的唯唯喏喏,又愧疚地向她们道歉。
她尤其见不得东聿衡。皇帝天天过来,她再不给他点她穴为她敷药的机会,一见他便恶语相向,有一回甚至当着众人的面将盛着热茶的杯子扔在他的身上,
只是皇帝也变得古怪,他分明气得额上青筋暴出,却从未将她再扔进牢里。莫非他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旁人见她如此放肆疯癫,皇帝陛下又百般纵容,伺候得愈发小心翼翼。什么话儿也不敢乱说。可这一切都没甚作用。她的情绪依旧低迷,食欲愈发不振,她迅速地消瘦了下去,内心焦躁不安。偶尔看见手臂的伤痕,她竟有种将其抓成血肉模糊的冲动,而她有一两次克制不住竟真地抓了,倘若没有周遭阻止,她的手恐怕废了。东聿衡回来见到她手臂伤势的凝重表情,她竟然只觉快意。
她的心生病了。
沈宁知道,也试图振作起来,可是每每多思,脑子就像要裂开一般。她不愿败给这么软弱的自己,主动叫来为她看病的老大夫,向他讲述了病状,希望他帮她添些对症的药材。
老大夫听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他为此斗胆求见天子。
东聿衡已知沈宁主动叫了大夫去,早就让人待老大夫出来后引他觐见。听得侍从说是他请求面圣,剑眉微微一皱。
等待老大夫过来之际,万福犹豫再三,向主子提了一事,“陛下,奴才有疑惑,不知当不当讲。”
“有话便说。”
“是,”万福福了一福,而后道,“睿妃娘娘逃过大劫,奴才喜不自禁,可奴才终有一事不明……当初娘娘是如何治愈花疹,又为何诈死离开?奴才着实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在提醒皇帝沈宁有古怪。东聿衡放下手中折子,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睿妃参与云州之战,如今又舍身救下大皇子,便可知她并非敌人。即非敌人,她是什么身份,朕都不理会。”
“陛下,这……”万福诧异,这与主子一贯作风大相径庭,他莫非要放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在身边么?
东聿衡自知万福心中所想,他轻叹一声,看向窗外,“你时时跟在朕身边,理应明白睿妃于朕……她有什么秘密,朕如今皆不在意。”他只知她还活着,他欣喜若狂。
“陛下……”万福还想再劝,被皇帝摆手打断。
侍卫禀老大夫到了,东聿衡立即宣了他入内。
老大夫拜后,诚惶诚恐地向皇帝说明今日情形,东聿衡问他具体是什么病症时,他支吾了半晌,才含糊不清地道:“草臣恐怕娘娘得了郁症……”
“什么?”皇帝紧皱了眉头,“讲大声些。”
老大夫没了法子,只得提高声音道:“草民恐怕娘娘千岁患了郁症。”
“满口胡言!”东聿衡一拍书桌,腾地站了起来。
老大夫吓得冷汗直冒,虽说他救活了睿妃娘娘已受了黄金百两的赏赐,可他这条老命是否还有福消受?“圣上息怒,草民句句属实。”他惶恐地道,“草民观娘娘五脏尽虚,心虚多疑,肾虚自愧,脾虚不乐,肺虚善悲,肝虚善怒,此皆郁症之兆。娘娘今日又自言病状,想来定是郁症无疑。”
万福眼中闪过担忧。患郁症者,总逃不过“郁郁而终”四字,娘娘她……
“荒唐!”东聿衡怒斥,背着手在书桌后头来回疾走。他从来认为患郁症者皆是软弱无能、意志不坚之辈。他的宁儿较之平常妇人,不,较之平常男子都要坚强十分,她被克蒙掳去,救回来还知体恤明奕,令他振作精神,为何……
皇帝蓦地停住,他愣愣直立,神情却像是被谁打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