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放旷桀骜的太子殿下,听说他为人冷酷,不近人情,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不近人情法,听说两年前他生了一场大病,要是搁以前,恐怕大辟和梳洗之刑才是他的拿手好戏。
顾翊均抱胸等着,下人顾坤则一脸茫然。
侯县令道:“你说说在哪发现的赵六!”
霍蘩祁“诺”一声,跪在公堂上,她是第一次上堂,有点儿紧张,但瞅了一眼身旁的步微行,莫名地就很有安全感了,他承诺过杀人案与她无关的罢,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女帮人赶鸭子,路过白水溪,在、在河沟里发现的尸体,当时他就已经死了很久了,手上握着一枝红瑚草,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藏蓝长衫,还有,他的眼睛睁得很大。”
人死不能瞑目,想必是冤屈而亡。
侯县令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他有点吃不准步微行,照理说他收了银子也应承了,正该让一步海阔天空,侯县令才一想,这尊大佛忽然开了金口:“死者是城西赵六,家中有田产四亩,树桑十二,丝绸布匹出货并不少,家境殷实,侯县令此时应请赵家人来,案子结了之后将尸体领回去。”
县官大人愣了一会儿,不是说好的拿了银子放他一马的么!
如此不讲信用,侯县令登时也怒了。
敌方身份未明,万一真是尊大佛,自己惹不起还媚上欺下,乌纱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只得先出言试探一番,“这个,兴许是他赵六不慎一脚踩空,栽到河沟里淹死了也说不准。”
步微行修眉微攒,哂道:“死者胸口有一处致命伤口。”
侯县令继续试探,“那兴许是坠下去正好胸口被尖锐物刺中了……”
步微行侧眸,“动手。”
“诺。”阿二上前,拉下了死者的衣裳,露出赵六胸口那紫黑的伤口,一股更浓的恶臭飘出来,堂下一帮人恨不得掩住口鼻逃窜而去。
就连拄着木杖的府衙差役也忍不住暗暗蹙眉,弯腰作呕。
这死尸在污泥水沟里泡了几天几夜,肌肤腐烂不说,伤口处更是血肉模糊。
步微行垂眸,身畔跪着的小女人连眉毛都没竖一下,反而一声不吭,跪得笔挺得很。
她是有点怕他的,步微行知道,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在她眼中,原来他比死人可怕。
步微行道:“仵作已验,伤口处薄而长,是利刃所伤,普通树枝石块,不可能造成如此伤痕,还有脖颈处有明显勒痕,都是仵作所验。侯县令不妨让赵家人来认领尸首,看他们是何说法。”
“这……”被逼上绝路,这会儿侯县令是再不相信步微行真能息事宁人了,挥了挥黼黻纹的挽袖,“带人上来。”
赵六的妻室是芙蓉镇有名的美人,名声仅逊于当年名噪一时的白氏,同样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虽然白氏嫁的霍老二除了一身肌肉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本事,这位赵阴氏嫁过去后,这一波一波的艳遇便没停过,隔三差五便被赵老夫人训斥不贞不洁,要不是赵六子护着,兴许早休了妻。
阴氏随同赵老夫人一同赶来,见到横尸府衙的丈夫,噙着热泪就扑了上来,也不管那尸首腐烂得如何厉害,便开始声泪俱下地痛哭。
女人哭最让人心烦意乱,步微行眉峰如川,有点不耐。
跟着老妇人上来又哭,一面哭,一面求侯县令主持公道,说他家赵六为人憨厚耿直,从未得罪过谁,这必是冤案,指望着他彻查,找出真凶还赵家公道。
老妇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肝肠寸断令人动容。
顾翊均从帷帽下吐出几个字,“坤叔,将这个交给太子殿下。”
顾坤低了低眼帘,一张字条被塞入顾坤手中,顾坤诧异,劝阻道:“公子,你答应了不掺和这事的。”
顾翊均微笑,“借人之手,我的确没有上堂啊。”
查案这事,太子一向不屑为之,顾翊均心细如发,他一直想和这位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合作一次,不过就是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机会。
顾坤老实巴交地走入公堂,忐忑地将纸团递给了步微行。
步微行接过手,见顾坤容貌陌生,顾坤顺手指了指外头,他回眸一眼,只见顾翊均风雅地颔首,帷帽下不知是怎样一番光景,他抿了抿薄唇,一言不发地展开纸团。
侯县令更是惴惴不安地等着。
不知道步微行手中拿了张什么,总之侯县令很清晰地察觉到,步微行的脸色不大好看,而且是越来越不好看。
侯县令只得紧张不安地等着。
步微行微微俯下身,“起来罢。”
这话是对霍蘩祁说的,霍蘩祁也耸了耸肩,他还记得自己一直跪着呢,心说这人还是有良心的,跪得太久了,霍蘩祁搭了把手,正好扯住了他的手腕,言诤一瞅,倒抽了口凉气背过身,表示什么都没瞅见。
步微行轩眉微扬。
霍蘩祁没留意这主仆二人的面色,见他手里攥着一张字条,有点惊奇,正要瞅一眼,步微行已经拿到了一旁,霍蘩祁努了努嘴,听到他低沉的嗓音传来,“不是不愿牵连进来么。”
“哦。”霍蘩祁有点意外,“多谢你记得。”
其实,他还算是细心的罢。
还有,一点点风度。
步微行捏住纸团,耳中都是赵氏婆媳的哭声,暂时没细思纸上内容,倒觉得送信人不是芙蓉镇上人,也是一个外来客,有几分意思。
不过他提醒的一点,倒是发人深思。
纸条上只有八个字:解题关键,在于阴氏。
步微行唤言诤过来,言诤依言凑近两步,听公子爷问道:“赵六之妻是阴氏?”
“正是。”
也就是现在趴在尸首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娇弱美人。
步微行似有意会,漆黑如墨的眸微微沉下来,宛如漫天迷障之外璀璨的星河,一缕光从墨黑深处透出,瞬间有电光火石划过。
言诤还有话说,步微行颔首,让霍蘩祁退到一旁,她知道步微行是彻底将她划在事外了,乖巧地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