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来了。”言诤收回银钱,看了一眼霍蘩祁便举步跟着马车走了。
霍蘩祁所料不差,霍老大果真对白氏不死心,这一回又带着杨氏霍茵母女将白氏逼入了缦回廊腰一隅,白氏虽惊不乱,尽管杨氏咄咄逼人。
霍茵道:“阿娘,这女人怎的这不知好歹,现在刘阿满都愿意拿十头猪来换她推粪车的女儿了,她还不同意!”
“什么?”白氏惊愕地望着霍茵,“什么推粪车?”
霍茵呵一声冷笑,“装什么糊涂,你女儿出去帮人家推粪车赶鸭子赚钱的事儿,你不知道么,她平日里攥着几个铜板抠门得死活不肯买馒头吃,省得那点儿钱不都给你了么。真是一朵欺世盗名的雪莲花啊,阿娘,你看她还装呢。”霍茵真是厌烦透了白氏,在霍家蹭吃蹭喝,还得她爹赚钱来将她泡在药罐子里供着养着,凭什么。
白氏最初的震惊之后,她慢慢地反应过来,原来自己那些绣品并没有换到钱,是女儿日日帮人做这些活儿换来的!
她才十五岁,这个年纪的小姑谁不是父母双亲捧在掌心溺爱的娇娇宝贝儿,可她的圆圆,每天背着最大的竹筐出门,采满满一整筐的茶叶回来,披着暮色归来,满脸脏灰,谁来心疼过她?
都说霍老大为人公道,可霍老大又几时把她阿祁当家里人看待过?是她们孤儿寡母没本事,留在霍家饱受看轻地赖活着。
白氏哀痛地盯着霍老大,嘴唇沁出了血丝。
美人凄怆的面容宛如映了水敷开的梨花,霍老大正有一番怜惜之情,杨氏却在他开口之前,将霍老大的手臂往后一拽,霍老大怕她这婆娘发火又要闹着回娘家,忍气吞声地不敢声张。
杨氏牙尖嘴利嚷嚷不休,不过一会儿,她拍了拍手,隔了小院的篱笆门,远远听到外头哄闹的一阵阵猪叫声,此起彼伏,好不欢乐!
白氏瞬间膝盖一软,震惊地瘫坐在地,“你们,咳咳……你们背着我和阿祁答应了?”
杨氏冷笑,露出雪白的两排牙,“十头猪呢,在镇上能换五十匹雪钱丝。你平日里除了躺在床上绣花知道什么!换了雪钱丝回来,你们在霍家白吃白住十多年的债我才勉为其难同你抵消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十多年,除了饭食和药膳的钱,霍蘩祁同白氏绝没有瞎拿过霍家一文,虽然药膳费用可观,但也不值得十头猪啊!
杨氏这一冷笑,忽听得身后传来清澈得如冷冰相击之音:“大伯母好气派,这算什么,强收债券么!”
诸人一回头,霍蘩祁风一阵儿似的冲上红木阶,将白氏一把抱了起来,“母亲。”
白氏泪如梨花,“傻孩子,你在外头做苦力,为什么瞒着娘?”
要说以前白氏还有几分犹豫不决,现在是全没有了,既然在霍家也是这么个苦日子,留在这儿受人白眼还不如出外头自生自灭。
白氏情绪激动,连连咳嗽起来,霍蘩祁抚着白氏的背,仰头,铿锵有声地回道:“当年大伯父与大伯母收容我们母女,可没说过欠债,也没留过借据,如今要起钱来一个个理直气壮。我已经承诺了,不管是五头猪,还是十头猪,下半辈子我霍蘩祁做牛做马一个人还。”
霍蘩祁抱着白氏起身,白氏身子柔弱,百病缠身,霍蘩祁对母亲心怀歉疚,可要不是霍家人逼人太甚,霍老大对她母亲图谋不轨,她真要委屈自个儿也不是不可商量。
“娘,我们离开罢,以后跟这个霍家没有干系了。”
白氏含泪点头,与霍蘩祁扶持着相携往外离去。
杨氏刻薄地拉下了脸,“谁允许你们走的?”
她收了刘家求亲用的十头猪,自然不肯放霍蘩祁就这么坦荡地离开。
霍蘩祁扭头,“你们家还有个嫡系的女郎,阿茵姐不是更稀罕那几头猪么。”
“胡说八道!”霍茵的脸肿胀得像皮球,“不行,来人哪,将她们母女绑起来。”
霍蘩祁横了一眼,“谁敢!”
“霍家要是想闹出人命,尽管来!”
霍蘩祁这一嗓子比霍茵中气足多了,以至于霍家那俩可怜的下人讷讷不敢动,怔住了望向杨氏。
杨氏银牙一咬,“霍蘩祁,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蘩祁将杨氏的慌乱付之一笑,“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们可没签卖身契。大伯母要闹,那正好,今儿个阿祁方从公堂上下来,是不惧再回去一次的!”
杨氏骇然,这辈子她也就是一升斗小民了,想着舒舒坦坦过日子,可没想惹上官家案子,在芙蓉镇的人看来,凡是牵连了府衙官案的必是私德有亏,所以不到紧要关头,芙蓉镇上鸣冤的那面鼓是轻易不敲响的。
没想到信口一句真将杨氏唬住了,霍蘩祁心中冷笑,她要是再受人摆布,那么这十多年含辛忍辱都白费了。
“娘,我们走。是这家门槛太高,咱们攀不起,跨不过了。”
白氏此时全没有了主意,这么多年在霍家养病,一直修养着,旁人都劝她素日里不要胡思乱想,她便果然没有想过离了霍家日子该怎么过,如今事出突然,便有些束手无策了,只得听霍蘩祁的。
母女两人相携出门,杨氏与霍茵险些气歪了嘴,霍老大犹如造了大孽般,又气杨氏冲动逼得太过,气霍蘩祁太冲动,又恨自己没本事将白氏留下,只能忍着被杨氏一通臭骂。
霍家的后门,木门早已缺损,留下斑斑铜锈。
一阵风雷倒下来,乌云如滚墨。
顷刻间大雨自云头摇落。
第11章 心猿
霍蘩祁将言诤留的那柄伞飞快地抖起来,雨声如瀑,前路艰难,今日全是为了成全一时意气,走得潇洒利落,“娘,咱们上个月添的大红的床褥还没拿,还有好些衣物……我回去收拾收拾。”
她正要转身,白氏握住了她纤细的腕子,“傻孩子,你大伯母就是见不惯咱们吃住他们的,那点儿东西,全当低了债罢,以后也还有得还。娘这些年还存了一点银子,你拿回来的铜板娘也都放着,后来换成了银票,缝在里衣里头,没有遗漏什么了。”
白氏思虑周全,便是考虑到,如若杨氏行蛮横之事,她没办法收拾妥当了体面地离开霍家,是以一早将钱换成了银票便于随身携带。
霍蘩祁微微仰起脸颊,露出灿烂的笑容,“还是娘亲想得周到。”
白氏身子柔弱,但骨架却细长,霍蘩祁一手扶着母亲,一手举着纸伞,还得踮着脚走路,两人一同下阶。
连绵的雨打在雨伞上,沿着伞骨涓涓而下,罗袜钗裙瞬间便濡湿了大片,霍蘩祁还将伞都往白氏这边移过来,白氏温柔地笑着将她微凉的小手推过去,“别自个儿淋湿了。”
霍蘩祁倔强地抿了抿唇,“娘,我回来之前遇见张叔了,他说愿意腾屋子收容我们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