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婕妤暴毙。
事实成了——皇后诞下麟儿。
这一切偷龙转凤之计安排得如何巧妙,阖宫上下,知情人被做了如何精妙的安排竟至于一个个哑口无言,当此事从未发生过,都已不得而知。
帝后恩爱之佳话,仍是民间茶余不绝的谈资。
太子照皇帝陛下心意,长在皇后膝下,直至九载之后,冷宫之中疯了的老婆婆意外闯出禁地。
皇帝陛下处理完朝政之事,正往寝宫去,九岁小儿却正跪在他的白玉龙纹除上,一袭冷玄的盘螭云纹落霞锦绣长袍,跪得笔挺而固执。
“求父皇给儿臣生母一个交代!”
陛下一愣,挥退左右,上前质问:“你说什么?”
太子不卑不亢,扬起头,冷脸重复:“求陛下给儿臣生母一个交代!她为何而死,儿臣到底是谁的孩子?”
陛下龙体一震,直至伺候左右的宦官禀告,今日疯了的冷宫嬷嬷竟有三头六臂,闯入了太子寝宫。当下陛下便已明白,但仍不松口,“你母是皇后,当朝国|母,莫听了几句外人疯话,便被离间!”
太子固执,不肯走,一直跪在寝宫殿外。
陛下知道他自幼倔强孤傲,冷冷一笑,拂袖而去,只道:“如此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父皇母后的教导,竟是在你身上白费!”
是夜,回宫的皇后得知,便急急赶来向陛下求情。
陛下只道:“他愿意跪,便让他跪着,什么时候想清了,自然放他回宫。”
皇后心疼,抱着儿子只问:“你何苦同你父皇怄气,这次又是为了几句孔夫子的话?”
儿子自幼不喜儒学,离经叛道,与皇帝陛下的观点格格不入,常为了几句圣人话闹得不可开交,谁也劝服不了谁,陛下常骂他“混账”,命宫人将他那些私藏书都烧了个精光。
皇后以为这回又是为了四书五经上寥寥之言,问他何必。
太子执拗不肯起身,道:“母后原来至今被蒙在鼓里。”
恩爱的佳话,是用别人的性命成全的。
为了皇帝的一己之私,为了他的虚伪和暴虐,他的母妃付出了性命。
可他知道怪不得皇后。
只是,他却犹如一个被人愚弄、被人提着木偶线戏耍的傻子。
宫中之人都纳罕,为何陛下独宠皇后,对独子却冷淡疏远,严厉责骂。
直至太子知晓,这世上原来还有另一个步微行。
皇后怀孕时,帝后二人耳鬓厮磨、缠绵卧榻时便为孩儿定了名字,可惜当年皇后诞下死婴,自己也因难产险些罹难,不得已,他成了那个儿子的替身。
而可笑的是,陛下在皇后故里,为他们真正的儿子立了碑。
他每每想到,都只能感到来自亲生父亲的诅咒。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霍蘩祁眼眶红湿,震惊地听罢,“你当时——很难过吧?”
步微行默然敛唇,“恰恰相反,我从未觉得难过,也从未觉得不平。”
霍蘩祁怔怔地,泪水漫出眼眶,她用尽全力地、严丝合缝地抱住了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胸口,那缕满溢而出的温热和湿润,将心煮沸成一股岩浆,又疼又涩。
步微行道:“碑上本无名字,只有祭奠铭文,这五个字是我自己让人刻的。”
霍蘩祁一惊,“你为什么……”
步微行抚了抚她的长发,“我告诉陛下,即便,我用了这个名字,且一辈子用这个名字活着,我也只是我,不是别的任何人。”
“嗯。”霍蘩祁认同地点头,满眼酸涩与喜悦。
她抬起手揉了揉红肿的双眼,清风徐来,将两人层叠的薄衫缠绵地卷在一起,步微行噙了一缕若有若无的戏谑,“哭得难看,我不是带你来哭坟的。”
“……你,你坏。”
霍蘩祁嗔怒地嘟嘴,软拳头砸他胸口。
步微行将她环在怀里,语调温然,“许是从小陛下便不待见我,我也不大喜欢他,凡事都与他反着来,他以仁孝治国,我偏偏喜欢酷吏刑罚,他独宠椒房,我偏偏疏远皇后,他觉得我难成大器,我偏想证明给他看。”
那口吻里,竟有几分少年人吹嘘卖弄之时飞扬的骄矜和倔强。
霍蘩祁忍俊难禁,“嗯,可是皇后没错啊。”
说罢又抿住唇,即便皇后无辜,但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心中有刺,无法原谅,也是情有可原。
坟前青草繁茂,风一拂,斜阳半落,矮身而过的浓密莎草伏低,那石碑矗立得稳固而孤独。
霍蘩祁想说既然是他兄长,照料一下墓碑也是理所应当,但是没来得及提出这话,另外一个念头飞入脑海。
“你和陛下的赌约,又是怎么一回事?”
步微行道:“那个已经不重要了。”
“那、那你身上的伤不能不重要……”
步微行抿唇,淡淡道:“偷看男人身体还如此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