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离开霍家、离开芙蓉镇伊始,就应该是这样,可不知为什么,到了这一日,真必须决裂,毫无回寰之时,还是有种彻骨的心痛。
云娘与自己男人面面相觑,桌上之人早已无心饮食,一室沉默。
步微行吩咐言诤将人压下去,言诤走时,抵着下颚,犹豫不决地问道:“这个……殿下,月初了,婚姻大事在即,属下这会儿实在……”
步微行淡淡道:“你不用跟去。”
“好!”言诤喜不自胜,欢欢喜喜押着壮汉便走了。
云娘两夫妻也退了,只剩霍蘩祁与步微行二人,她小心翼翼地扯着他的袖袍,那宽幅的缁色大袖上,蜿蜒的盘龙暗纹,摩挲过去,微微的凹凸感,咯得她的手指印出了斑斑纹状。
霍蘩祁扁着嘴,幽幽问道:“什么时候动身?”
步微行没有片刻耽搁,脱口而出:“三日后。”
霍蘩祁惊讶地坐直起来,“你忘了么,再过几日是小皇子的满月宴啊。”
他薄唇一掠,溢出一抹讽笑,“就是因着这满月宴,才必须赶在前面走。”
霍蘩祁怔怔地,“你真的,这么不喜欢他?”
步微行看着她的眼睛,明丽清湛,他伸手去,扣住她纤细的一截腕子,“昨日,孤去坤仪宫问安,小皇子忽然不适不止啼哭,后来,内监查到,孤的衣裳熏了香料,小皇子对花粉过敏,闻不得。”
宫里害人、诬陷人的手法有千千百百种,本是防不胜防,霍蘩祁也猜到,有人借着机会离间他与皇后,甚至是,离间他们兄弟。
只是,“你为什么会大意了?”
他素来沉稳谨慎,鲜少有如此疏忽,竟不察到,让人钻了这么大的空子。
碰上这事,越是解释,倒越发像是脱罪,至于逞能诬人的人,自将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步微行淡淡道:“孤身上的衣衫,从来是下人拿着打理,浣洗熏香这些事,孤从未过问,之所以被人得逞,是因为孤不知他闻不得花粉。”
霍蘩祁默默地垂下眼帘,倘使是知道,这样的错误就能避免一二。
她抿唇,“其实,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对他好点儿,毕竟,毕竟……”
她的意思,尽含在那未完的话里,步微行蓦地唇一动,拂袖转身。
她知晓,他又动怒了。
为了一个小皇子,她说了他不爱听的话,可是——
霍蘩祁从身后抱住他,“阿行,我是为你好。我没有父母亲人,我就但愿你有,我但愿,你一切都好。”
他蹙眉,“孤不需要这些。”
她不说话了,手缓慢地松开。
今日本是抓获真凶,让她知晓真相的,得知亲堂姐痛下狠手,她该是受了不小的冲击,说出这番话,分明是好心,步微行微懊地抿唇,将她拢入狐裘大氅之下,胸腔微微震动,“你真是——想要孤的性命么。”
霍蘩祁嘟嘴,“我哪儿敢。我不过说了几句好话,你却凶我。你要是不喜欢,我再不为你好了。”
小女子就是这般不可理喻,他沉默地一叹,认输作罢。
“是孤的错。”
霍蘩祁闷声闷气地咬住他的衣襟,锋利的虎牙几乎要戳到他的肉里,她恨声道:“坏人。”
步微行扶额,手托住她的香肩,见她不满地正欲呶呶不休,真是怕了她又念起来,指尖抵住她的红唇,叹道,“皇后的母族黄氏已得知了孤的身份。”
她霍然一惊,抬起头诧异地望着他。
步微行道:“孤这个太子立了十二年,有些根基轻易撼动不得。他们不敢撕破脸,这接二连三的小手段,是为了取信于人,孤对皇子有加害暗杀之意。世人皆知,孤独断、狠辣、不恤人命,何况是争储的皇嗣,所以,他们宁愿相信,或者,宁愿看这一场皇族同室操戈的大戏。”
“宫里,皇后身边的嬷嬷,甚至陛下跟前,都有黄氏安插的眼线,他们在满月宴上会有动作,孤暂时不愿理会,做了近二十年表面亲戚,孤就最后为他们留一线,待回银陵后,恩怨再一并清算。”
他说话时太过镇定,仿佛,失去一个庞大家族的扶持,对他而言不过挥袖间掸落一粒尘屑,不足挂齿。
霍蘩祁却不得不思量,黄氏既知他的身世,自然想方设法欲将小皇子阿朗推上帝位,可太子根深蒂固,势力手腕不容小觑,黄氏纵然再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撼动这盘根斡旋于大齐的一股的暗潮,便只得将主意打到陛下头上,只要文帝决心易储,那么顺水推舟便会容易许多。
“我知道你不是。”
他淡淡挑眉,颇有几分悦色地发觉她眼底的仰慕和依恋,大抵享受女人的崇敬和膜拜,是男人最大的劣根性,他抚过她的耳垂,语调微扬:“噢?那我该是什么?”
霍蘩祁脸颊一红,抓住他闹事的手,然后掰开他的拇指,低声道:“坏人。你心里明白的,我从不那样想你。”
她知道,就够了。
他名声如何,过去十九年,他从未在意过。往后数十年,他亦不屑逢迎世间庸人。
霍蘩祁暂时离开银陵的消息上上下下传了个遍,袅袅帮着她收拾行装,无意之中说到一事,就是先前那大红大绿的肚兜,忽地在两日之间,被卖断了货!
原本滞销的被视为俗艳玩物的肚兜一夜之间火遍银陵,成了闺阁女郎们大肆追捧的佳品!
霍蘩祁怔怔不解,直至言诤亲自送喜糖上门那日,他笑嘻嘻地问候道:“前不久,殿下从南苑骑马回来,路上不慎遗落了您的肚兜,曾被数人观瞻。”
“……”
霍蘩祁不甘心,咬唇道:“可是、可是他的风评并不好,那些闺秀不怎么喜欢他的。”
既是名声不好,她们又何必迎合太子的喜好。
言诤大笑,“这事虽然确实教人震惊,可你不得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