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拐过游廊,李绾才低声问:“他没跟来吧?”
冬雪一愣,回头看了看道:“没跟着。”
“那就好。”嘴上说着那就好,可心里却是空落落的,好像稍一碰,便要坍塌一般。李绾扶着朱漆柱子坐在廊下,低垂着眼,就这么愣神。
冬雪明白她心里苦处,夫妻间的事儿她也不好多嘴,只蹲下身来又帮李绾紧了紧身上大氅:“公主,您晚膳还未用,空着肚子在这风口坐着哪行?庄子上有野味儿,您若嫌油腻,也有清粥小菜,甭管什么,总得吃点儿东西啊。”
野味儿......早晨他还说,到了庄子上要亲手烤给她吃,明明那时他们还好好的,想着吃些什么玩些什么,如今却成了这般......老天爷可真爱开玩笑,李绾心中越发酸涩。
“随便弄点清淡的吧,我想自己待会子,一会儿收拾妥当、摆好了饭,你再来叫我。”
“嗳。”冬雪让小丫鬟捧了两个炭盆放在她脚边,便退了下去。虽是临时起意来温泉庄子,可到底是一朝公主,随扈的侍从未减,近百人将别苑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安全倒是无虞的。
说来她也没想什么,伤心的当口,看见的听见的、所思所想,全是伤心罢了。李绾裹着大氅,望着炭盆中的明明灭灭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只当是冬雪回来了,她没抬头,讷讷问:“饭好了?”
宋怀秀顿时一阵气闷,这人惹得他伤心欲绝,自己却没心没肺想着吃饭?心里头生李绾的气,可见她脸颊冻得发红,还是搓了搓手捂了上去。爱的太深,对她的好,早成了习惯,想改都改不了。
李绾被人捂住脸颊,男人身上淡淡的迦南香,她再熟悉不过,这味道还是往日她亲自挑的。眼眶一热,低声问道:“你没走?”
“我走哪去?”
“回家。”
“有你才是家,你不要我了,我便没处可去。空荡宅子算家么?愈看愈伤心罢了。”他叹了口气,“你呢?大冷天,在这坐着干什么?是嫌自己身子太康健了?”
李绾喉头发紧,“我刚才与你都说明白了......”
宋怀秀抿着唇不言声,拉着她站起身来,将一柄短刀塞到李绾手中。那柄短刀极为锋利,闪着冰冷银芒,这刀她见过。那年在英国公府初遇,她被长蛇追赶,宋怀秀便是用这短刀救了她......这是他不离身的物件儿。
此时他一言不发,将刀塞到李绾手中,握紧李绾的手就往自己胸口比划。“合离?我不同意。要么你杀了我,要么就得和我过日子,你挑一个吧。”
宋怀秀待她从来都是千依百顺,温柔至极的。以往那些吊儿郎当的模样,从不敢在她面前显露。今日是着实气狠了,不管不顾,挑着眉眼,说出来的话也无赖极了。
李绾被他气得咬牙,“你有病罢?”
男人牵唇一笑,“我就是有病啊。我早与你说过,什么一刀两断的狠话我听不得,若你我之间真有这么一天,你给我一刀痛快也就是了,总好过我一个人浑浑噩噩的活在世间。你杀了我,咱俩之间也就有了牵绊,这样下辈子你还得遇见我。”
他薄唇勾起带着笑意,眼眸中却是一片悲凉。他说的从来都不是玩笑话,她若不要他了,那一切也就没了意义。
趁李绾讶然,他握着她的手一个用力,锋利匕首的前端刺进胸膛,瞬间松绿色的锦袍上便绽开一朵血花,李绾尖叫出声:“你疯了?快放手!”
见她在意,他心中松了口气。车上那一句合离太过突然,差点儿就让他只顾着伤心了。可到底回过味儿来,觉得这其中必有缘故。宋怀秀眼光执着:“你刚才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说那样的话?”
她力气远没有宋怀秀大,只能眼睁睁看着血越流越多。李绾终于忍不住眼泪,哭喊道:“你到底想干嘛?快放手,算我求你还不行吗?”
“不是我不喜欢你了,不是厌了腻了、没意思了,是我自己生不出孩子来。我既不想拖累你,害你一生无子,又不想眼睁睁看你纳妾,与别人你侬我侬。是我自私,可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来,只有合离这一条路对你我都好。”
“可你非得问出来吗?非得让我陷入这种可怜境地才满意?你我好聚好散,日后想起来也是个念想儿,非要令我难堪么?”
宋怀秀怔忪放开手,李绾捂着脸、蹲下身呜呜哭了起来。
匕首扎得不深,两人这么一松手,便落在地上发出‘呛啷’一声响。宋怀秀也没管胸口那点儿血,自己闭了闭眼,又运了半天气,才面色难看问道:“你就为了这么点儿破事儿,要与我合离?”
李绾闻言抬起脸,抽噎道:“这么点儿破事?那是眼下你还年轻,你我感情又正好着,子嗣一事你可以不放在心上。以后呢?总有那么一天,你会因为这事儿心生别扭。到那时我该怎么办?一辈子都觉得对不住你,还要年年月月担心着,你这别扭什么时候会来?”
李绾自觉想的在情在理,这话说给宋怀秀,他也会好好考虑一番,哪知他越听越生气,愤然问道:“在你心里,孩子比我重要?因为咱们没孩子,你就要离开我?”
这是哪跟哪?李绾简直被他气得仰倒:“何时成了孩子比你重要?你到底听没听明白我的话?”
宋怀秀冷笑,“听明白了。你觉得我会纳妾、会因为无子埋怨你,就因为你觉得,所以问都不曾问我一句,就决定要与我合离,还撂下一堆狠话来伤我的心,这事你觉得公平吗?”
李绾怔住,抬脸看着他。脸上还挂着泪痕,看着可怜极了。
宋怀秀叹气,将她抱起来,“在这都要冻傻了,进屋再说。”
李绾哪敢让他抱?“我自己能走!你放下我,你还在流血呢!”
“皮外伤,不碍事儿,不管它过两天也好了。”
将人抱着进了屋,冬雪一看哪还有不明白的。唇边藏了笑,赶忙又添了一副碗筷,带人退了下去。
屋里暖融融的,只剩下他们二人。
宋怀秀一边拿热帕子给她擦脸,一边无奈道:“为了你,我命都能不要,你觉得我还会在意子嗣这种无聊事儿?”
“再说有没有孩子,对我而言当真无所谓。说句大不敬的,我又不是你那太子哥哥,家里又没锦绣江山可继承,非要个孩子作甚?有了是缘分,没有也就没有呗,只要咱俩在一起就够了。你可别再拿这事儿来气我。”
擦完了脸,又往她碗里夹菜,特意避开了她讨厌的笋片,平平淡淡的小事儿,每一桩他都对她疼宠至极,李绾真是又感动又愧疚。她不该自己钻牛角尖儿,她应该相信他,把这事儿摊开来如实相告,也就不会闹成这样,还害他受了伤。
她垮下肩膀,“对不起,是我想岔了。”至少眼下他们这般好,谁也舍不得谁,那就这样吧,以后有什么再说以后的,因噎废食倒是她傻了。
“你脱了衣裳我看看伤口,别不当回事,还是请个大夫的好。”
宋怀秀垂眼,把碗往前推了推:“嗯,你先吃饭。”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晚间李绾才从温泉池子里出来,就被男人抱起,扔到床榻上,亲吻间歇她迷蒙问道:“你干嘛?屋里吃食还没撤下呢,一会儿来人怎么办?”
宋怀秀哼哼,“谁那么不长眼?再说不是你让我脱了衣裳瞧瞧的吗?”他手臂上的花绣绵延至肩头,繁复云雾间是有一处伤口,涂了金疮药已不再流血了。
李绾啐他,“我瞧过了,那你快穿上吧。”
“可没这便宜事儿!”这一夜男人要的又凶又狠,还哑着嗓子问她:“还合不合离了?嗯?”
这小心眼的,在这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