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并没有对琼恩的失态感到难堪,因为他也正抹着脸上的泪水,但这个胖乎乎的大男孩终究比琼恩多了几分理智,他一边点着头,示意琼恩自己明白她的心情,一边拍着她的肩膀,让她看向台上,“j.j要说话了,嘘,先别哭——”
对于琼恩来说,现在的世界几乎是一团五光十色的混乱,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还有她的妆容,但她已经顾不上自己是不是变成了熊猫眼,或是更可怕的小丑妆,而是顺着查尔斯的指示,手忙脚乱地擦拭着眼泪,重新凝神看向了舞台的方向。j.j要发言了,而她绝不愿意错过这千载难逢的一刻。
“啊,”她抽着鼻子,还有些呆愣。这种过量的情绪冲击让她感受不到喜悦、悲伤,反而是有些疲惫,感觉有些缺氧后的气闷、胸紧,“台上为什么这么多人?”
对于熟悉奥斯卡的观众来说,这应该也属首次,在此之前,最佳影片奖均由制片人领取,绝无例外,然而今晚,虽然珍妮弗只从斯皮尔伯格手里接过了一个奖杯,但小小的舞台上却站满了人,导演萨尔维.图齐就站在她身边,茱蒂.丹奇、西蒙.罗埃默尔、遗憾未获提名的肯尼斯.布拉纳,还有扮演米尔顿.格林的多米尼克.库珀——这个最‘独’的制片人,却最为无私地坚持让整个剧组一起上台,分享这个荣耀。
“非常感谢学院颁发这个奖给我……”当她从拥抱中脱身出来,好不容易来到麦克风跟前时,珍妮弗的金发已经有些凌乱,她一边抚弄着浏海,一边有些哽咽地说道,表情和刚才拿到最佳女演员的自信已经截然不同,才说了一半就停顿了下来,好像是忘记了预备好的领奖词。“呃——呃——”
在观众们的微笑和掌声中,珍妮弗看了看周围,她忽然把话筒递向了未能得奖的萨尔维.图齐,低声地说了一句,“快,为我争取一点时间。”
这句话在珍妮弗的预料中,也许本来应该是私人对话,但没想到的是她的话筒没有拿远,全场人都听到了她的求助——欢快的笑声顿时爆发了出来,激动的情绪又为欢乐取代,不论是嘉宾还是观众,在群体气氛达到顶点的这一刻,似乎都极为容易取悦,他们笑得直拍巴掌,再一次给珍妮弗来了一次掌声。
然而,腼腆的萨尔维连连摇手,看来完全无意为珍妮弗解围,直到珍妮弗把话筒硬塞进他的手里,他才有些勉为其难地接了过来。
“呃,事实上,我现在也激动得大脑一片空白。”他纯正的英国口音,顿时又激起了一阵尖叫和喝彩,这位年轻、英俊的导演事实上依然表情矜持,如果不是他号称自己十分激动,恐怕大家根本都看不出这个奖对他有什么触动,“我能想到的只有最深层的谢意,这是一部极为杰出的电影,而它之所以如此优秀,有泰半要归功于我身边的杰弗森女士,她出色的制片能力和表演,谢谢,谢谢大家。”
言简意赅的感言之后,他把话筒递回给了珍妮弗.杰弗森,珍妮弗抓着话筒又递给西蒙,被西蒙婉拒,她求助地递给茱蒂、肯尼斯,都被熟悉感言时间的演员们高风亮节地拒绝了,肯尼斯.布拉纳更是对她指着手腕,让她抓紧时间,最终,珍妮弗只好又把话筒拿回到自己身边,她按着额头深深地呼吸了几下,眉头紧皱,嘴唇抿起,明显在压抑自己的眼泪,过了一会儿,这才略微颤抖地说道,“好吧,那么我就只能脱稿了,非常抱歉,我是说,最佳女演员的获奖致辞我是真的背了下来——我真的精心准备,但最佳影片的致辞我就随便那么一写,说真的,我都忘了我当时在想些什么。”
提到最佳女演员时,她的自信惹来了人们佩服、喜爱的哄笑和鼓掌,而之后她的真诚‘歉意’,则收到了出人意料的喜剧效果,观众们一边鼓掌一边大笑了起来,同时翘首以待,对于她在如此激动的情绪中的即兴演说充满了期待——时间至此,已经超过了45秒,但退场音乐依然毫无踪影,毕竟,对于大奖,主办方一直都是有优待的。
珍妮弗又深吸了一口气,在短暂的停顿后,她猛然说道,“——西德尼.波拉克,这是第一个冒上我脑海的名字。当我在去年的这个时刻,被西德尼拉到身边,示意我第一个发言的时候,我也和现在这样,脑海一片空白,紧张得快发疯,我知道我在《迈克尔.克莱顿》里发挥的作用远远比不上西德尼,而他的好意让我十分惶恐,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的声音再度哽咽了起来,观众们可以轻易地看出,泪水充盈了珍妮弗漂亮的绿眼睛,她眨动着双眼,拼命地看着屋顶,又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继续说道,“而对我的问题,西德尼不屑一顾,对我的感谢,他说,‘用电影来回答我’,‘让我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如果没有西德尼,我永远也没有勇气独自制作一部电影,这是无比孤寂和痛苦的旅程,有无数次我想要放弃,有无数次我认为我们正在搞砸,而让我撑过这一切的正是西德尼,我想要让他骄傲,我想要让他看到我可以走到这么远——我真的能做到。西德尼对我说,‘人们都说一个27岁的女孩做不好制片人,我不相信’,是的,西德尼,我也不相信,而我们真的证明人们错了,我们真的创造了奇迹——”
她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泪水,两道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这应该也是珍妮弗.杰弗森在无数次颁奖中最为激动的一次,现场也陷入了一片沉默,凯特.温丝莱特捂住嘴,眼中亦闪动起了泪光,妮可.基德曼、梅丽尔.斯特里普、斯皮尔伯格等大人物无不脸色凝重——他们都和西德尼有过合作,甚至是西德尼促进她们迈入了自己的巅峰。
“而我,”珍妮弗忽然别开头,靠向了身后的茱蒂.丹奇,在她怀里捂着嘴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在善意的掌声和欢呼声中回到麦克风前,声音颤抖地说,“而我愿意用这个奖项——用这部电影带来的所有奇迹,换取亲口告诉你这些的机会,换取让你亲眼看到电影的机会……如果上帝能多给我们一点时间……”
在一片唏嘘声中,珍妮弗深吸了一口气,她接过台下工作人员递来的纸巾,小心地抹了抹眼泪,梨花带雨地微笑了起来。“但我仍怀抱希望,我仍有信仰,我知道你正在注视着我,注视着这一刻……而我们会继续前进(keepgoing),让奇迹继续的,不是吗?”
这句话似乎带给了她很大的力量,她清了清嗓子,似乎是自言自语地喝了一声,“我们会继续前进下去!”
找回了理智和仪态之后,她的笑容变得有些模式化了,“而除此以外,我还要感谢让奇迹成真的所有人,我的导演萨尔维.图齐,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充分信任……”
萨尔维欠了欠身,他转着眼珠,专注地望着珍妮弗,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但这一段并未引起多少掌声——观众们的情绪,很多都还停留在刚才的悲痛里,尚且没有那么快平复过来。
“她居然真的又拿到了……”在洛杉矶的豪宅里,康拉德.邓普吃惊地说,虽然对珍妮弗的感谢致辞毫无触动,甚至觉得有些矫情,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到底是被镇住了,《梦露》今晚的成绩,让愤世嫉俗的他也不能不稍微放下架子,承认也许是他的品味不佳,看错了这部十分出色的电影。——当然,这样的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便被他有意地忽略了过去。
“nanny,你睡着了吗?”不愿再继续听下去,他站起身轻声地喊了喊祖母——伊丽莎白.泰勒今晚当然不会莅临现场,而按照她的起居惯例,看电视看到这么晚,她应该已经开始打盹儿了,康拉德一边确认着这一点,一边寻找着遥控器和毛毯,打算自个儿先回房间去——也许,只是也许,再看一遍《梦露》。
然而,才刚站起身,他就尴尬地止住了问话——伊丽莎白.泰勒显然并没有睡着,恰恰相反,她精神得很,只是因为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所以才对康拉德的呼唤毫无反应。
“呃……”忽然间意识到,西德尼.波拉克似乎是祖母的好友,康拉德有些尴尬地搔了搔后脑勺,他小心地观察了祖母一会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在他的印象里,祖母是个性格极为强硬的老女人,复杂的生活经历打磨出了他的铁石心肠,在康拉德的记忆里,伊丽莎白.泰勒不会因为任何事落泪,热泪盈眶也不行,祖母就应该与眼泪绝缘。
“nanny……”小心翼翼地拿起纸巾盒,送到了摇椅边上,“你需不需要——”
伊丽莎白.泰勒瞪了孙子一眼,一把抓过了纸巾盒。
“如果你要走,走。”她鼻音浓重,失落情绪浓浓地说,随后便完全不再搭理一脸莫名其妙的孙子,重新转向屏幕,双眉微皱、聚精会神地观看了起来……
“妈,纸巾。”阿曼达的大女儿擤了擤鼻涕,头也不抬地对母亲说道,过了一会儿,迟迟得不到回应的她使劲地吸了吸鼻子,回头看了看母亲,却愕然地发现阿曼达抱着纸巾盒,已经抓出了几张纸巾,自顾自地擦拭起了眼睛。
“唉,这真是……”
“天啊,我的眼影……”
“西德尼确实没有看错人。”
“这就是奥斯卡一直在说的精神,这完全和斯皮尔伯格刚才的话合上了……”
“……呼、呼……”
“爸爸,别打呼了,上楼去睡吧。”
除了少数对于这种真情时刻漠不关心的死硬派之外,电视机前的观众多数都完全被吸引住了,很多容易被影响的观众,在不知前情的情况下也被感染得哭了起来,而在柯达剧院里,琼恩更是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如果不是查尔斯一直提醒她听珍妮说话,她也一直在掐着自己,她非得把一整包纸巾全用完不可,不过,即使如此,她也早已经变成一只大花猫了,别说眼影、眼线,就连粉底都完全被泪水冲花,看起来又是滑稽,又有几分狰狞可怕。
“god,快说完吧。”对于珍妮弗念叨的感谢名单,她已经有些无心去听了,现在她真的希望珍妮弗快些结束,这样她就可以冲到盥洗室去,把脸上的混乱洗掉,再和查尔斯看看,能不能混到名利场的afterparty里去,和珍妮弗再次说上几句话儿。
“还有罗伯特,我知道你一直在照看着我,鲍勃,正是你的帮忙,让这一切最终得以成真,”越说越进入状态,到最后几乎是在背稿子的珍妮弗终于停了下来,她喘了一口气,捂着胸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但别急,别急着奏响音乐——最后的最后,我还想要感谢一个特别的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语调的不对,原本已经有些疲倦和注意力分散的观众们,一下又安静了下来,甚至有很多已经坐下的观众重新站起身,踮着脚尖望向了舞台。琼恩也停止了擦脸的动作,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颤抖地将它们缓缓吐出,不知不觉间,双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头,甚至——她甚至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在颤抖,就像是她的其余器官一样——
该不会——难道是——该不会——
“看——”查尔斯忽然非常用力地撞了她一下,几乎没把琼恩给撞倒,但他根本不管不顾,而是一把抓住了琼恩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语调也有些颤抖地说,“快看!那是不是,那是不是!
顺着查尔斯的指点,琼恩看向了今晚她多次观测的地方,她听到了格格的轻响声——这是她的牙齿在轻轻的打颤——
——在今晚,那个一开始空缺,之后被珍妮弗.安妮斯顿短暂占据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男人,一个金发的、高大的,背影有几分熟悉的男人,他并没有起身,而是仰着头专注地望着舞台,姿势是那么的矜持自制,但他的出现却让琼恩的心都快跳出了胸腔——“那是——那是——”
“当我还是个不名一文的女孩,在几个街区之外向往着比弗利山庄,除了我的梦想以外一无所有的时候,”珍妮弗的表情渐渐地柔和了下来,和金球奖时一样,她唇边浮现出了一个微妙而温柔的微笑,一道神秘的笑意,一种——一种恋爱中特有的笑意,她有些红肿的双眼,还挂着泪珠的睫毛,让这个笑容变得更加真挚,更加动人,“我遇到了他,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别,虽然我有梦想,但我从未想过它有实现的一天,就像是行尸走肉,我麻木地活着,直到有一天,一个人告诉我,‘震撼我,尽你所能,震撼我,我能让你的生活从此截然不同’。”
她的笑意渐渐加深,深情的双眼直盯向舞台下方不远的座位,人群纷纷避让开来,给她的视线让出了空间——感谢今晚逼仄的舞台设计,珍妮弗和‘那个人’的直线距离并不遥远。直播镜头先是拉远,随后——在渐渐响起的,歇斯底里的,多数是女性的尖叫声中——转向了这个月以来知名度直线蹿升,多次登上八卦杂志封面的切萨雷.维杰里,在他英俊而镇静的面容上盘旋了片刻——似乎是顺从了无数在电视机前尖叫,以及在后区大叫的女性的*,大屏幕被再度分成了两块,切萨雷.维杰里和珍妮弗.杰弗森的专注视线似乎透过了屏幕的边框触碰到了一起,这本该是有些微混乱的直播场面,在大屏幕艺术的展现中,居然显示出了几分浪漫和柔美。
“而他的确做到了,他让我的生活从此截然不同,让我踏上了一条充满惊叹的瑰丽旅程,让一切奇迹成为可能,”珍妮弗声音轻柔地说,她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台下的切萨雷.维杰里,而这位英俊的金发青年也深深地望着她,他雕塑般的脸庞上逐渐牵起了一丝笑意,在平静中隐约透露出了少许柔情——“在遇到你之前,我从不知道我还能做到这些,我不知道我能演戏,我是说,我想演戏,但我不知道我能演,世界对我来说充满了‘不’,充满了嘲笑,而你……你把一切‘不’变成了‘是’,你把一切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你塑造了我,你改变了我,你说服了我……”
她扇了扇睫毛,悬挂在上头的一颗泪珠掉了下来,在镜头中溅起了片刻的反光,琼恩用力地按住心脏,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瞪着眼前的这一切,在她前方不足20米之处,在一团让人炫目的灯光中,这一切真的正在发生,珍妮弗在说,珍妮弗几乎等于是,珍妮弗完全就是在——
“你说服了我,我能演戏,我能制片,我能创办一间公司让我的想法实现,我能投入慈善,用我的双手改变全世界,”珍妮弗说,这个漂亮姑娘带着如梦似幻的语调,把双手背到身后,眉头微皱,露出了带着泪水地灿烂微笑,“你说服了我我不像我的父母,我真的能够去爱,真的可以拥有一段长期的关系,甚至是我从来不敢想象的东西——”
她停顿了片刻,在所有观众们窒息的寂静中,几乎是虔诚地吐出了这个单词:“家庭。”
切萨雷.维杰里的表情彻底柔和了下来,他依然没有起身,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对珍妮弗露出了温存的微笑,从剧场远处,尖叫的声浪蜂拥而来,但时间也仿佛在此时放慢,嘉宾们形形色/色的表情似乎都被凝固在了这里,连着珍妮弗的动作都变成了慢镜头——她把左手从背后拿出,握起小金人放到脸边,特地把拳头转向正面,露出了上头闪耀的华美钻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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