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段乏力？”大家的兴趣都被引出来了，“这怎么讲？”

“丹尼.博伊尔非常擅长拍脏乱的场面，用一种震撼性，但是非常有真实感的手法去呈现冲击性的镜头，唤起你对电影内容的强烈关注，”李安整理了一下思绪，断断续续地说道，“他拍演播厅那种印度特有的庸俗美也还可以，注意到他的镜头，演播厅里的那种豪华是很俗气，很有印度特色的——但是他不会拍，或者说他没那么爱拍最后线索收束时的一些爱情和冲突戏码，所以后半段的苍白无力是原版一个突出的缺点，尤其是拉提卡往回奔跑去接电话的那场戏，演员和场景、镜头都不到位，和前半部水准差得太多，手法过分粗暴，完全商业化了，你可以看得出来，丹尼的情绪在这时候是急躁的……在这样的几个关键点上，参展版都做了更改，有的是多剪了镜头，有的是做了重拍和补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具体差别在哪里，还要再研究，不过……”

他微带震撼地摇了摇头，低声地说道，“如果这一切都出自珍妮弗的指点，那她就真是，真是……”

说到这里，他仿佛忽然下了什么决定，站起身匆匆地说道，“抱歉，不过我有一个紧急的电话要打——”

他又瞥了屏幕一眼，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出了屋子，一边走一边寻找着手机，甚至连一刻也无法等下去了：确实，珍妮弗指导丹尼做了一些改动，而成名已久的丹尼，在被这个小丫头使唤的时候，也许就和他在思考着这个可能性的时候一样苦涩，不管对方正确与否，这种被后进指点的感觉依然是复杂的。

然而——然而只要电影的质量能有提升，只要这能做出一部更好的电影——

按下了拨号键，他把手机放到了耳边，默默地想着：毕竟，到最后，最重要的还是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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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合的是，当李安按下键盘的同时，跨越千万里，远隔重洋，在地球的另一边，罗伯特.艾格，这位好莱坞权力榜上名列前茅的人物也刚结束了自己的第二次观影，他在室内来回地走动着，步伐之大，速度之快可说是非常罕见，拧紧的眉头暗示了他为难的心情——他仿佛在思考着一个困扰他已久的难题，并不知该何去何从，下什么决定。

“罗伊……股权……漫威……”

时不时的，他会念叨几句旁人难以理解的单词或短句，手指屈张，仿佛在心算着什么，这样焦躁的踱步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他猛地一跺脚，一下刹住了自己的步伐。

“是下定决心的时候了。”

低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罗伯特深吸一口气，所有的犹豫、纠结在这一口气中都被驱散，但惯常的温和有礼并未回到脸上，他板着脸拿起话筒，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似的，恶狠狠地按下了拨号键，闭上眼深长地呼吸着，等待着对方的接听。

“hello？”很快的，彩铃中断，一道镇定的声音出现在了电话的那头，“鲍勃？”

“你还想不想在这个行当混了？”罗伯特立刻释放了他读条已久的大招，他的咆哮声在书房中来回震荡，几乎激起了一阵可见的风暴。“告诉我，这个ceo，你还想不想干了？——理查德.w.库克！”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两个杰夫

“珍妮弗.杰弗森投资眼光再发威？年尾奥斯卡多添生力军？”

“《贫民窟的百万富翁》戛纳爆冷，欧洲首秀令电影记者、普通观众好评如潮”

“《百万富翁》命运多舛，如男主角贾马尔一样，在上映前历经坎坷，终于征服观众”

“导演丹尼.博伊尔接受采访，对戛纳金棕榈‘没有奢望，电影能参展就是胜利’”

“《代号shero》制作进度缓慢，《百万富翁》却已经大放异彩，华纳现在后悔了吗？”

“欧洲影评界盛赞《百万富翁》，‘这部影片是一部你无法错过的电影，它不但具有艺术价值，而且具有极高的社会价值’”

“印度之殇，《百万富翁》在孟买掀起热潮，孟买贫民窟引发关注”

“极限条件下的生存之路，《百万富翁》或许能改变更多人的命运，制作公司高层受访，讲述电影制作背后的故事”

“如果说今年的戛纳有什么有趣事件的话，那么毫无疑问，一部本来默默无闻的电影忽然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对象，这个消息的含金量要比金棕榈的归属更大得多，在戛纳召开以前，我们已经可以通过许多途径意识到参赛电影的分量，而除了送展者，大梦的ceo，五项奥斯卡得主珍妮弗.杰弗森以外，没有人意识到《百万富翁》将激起一番怎样的惊涛骇浪，这一切本身就像是一部电影，从这个故事被原作者维卡斯.史瓦卢普创作出来开始，到它成为电影，在戛纳上映引发了影评人和民众的自发关注，《百万富翁》走过了一段奇妙的旅程，这个旅程充斥着汗水、心酸与仿若命运一般离奇的巧合。一个印度作家的作品，被英国剧本作家看上，并被改编成了剧本？这首先就需要极大的机缘，而更大的巧合发生在之后：丹尼.博伊尔并非被人推荐阅读剧本，恰恰相反，这个已经非常成功，终日被剧本包围的导演居然一时兴起地主动索要剧本观看——仅仅是听说了有人在用《如何成为百万富翁》这个节目的创意在写作剧本，就已经引起了他的兴趣，而他翻阅了一遍剧本以后，就毅然下了决定：对印度几乎毫无了解的导演将带领剧组前往孟买，在贫民窟中寻找富有天赋的小演员，拍摄一部以孟买为场景，印度裔为全部主要角色的英国电影。

这样异想天开的想法能够获得资金支持，在业内被视为不可思议之举，毕竟从市场的反应来看，《艺伎回忆录》的票房已经足够说明，即使是名导加大制作，也不能征服英语圈观众们的心，但塞拉多电影和film4愿意为这部电影承担风险，而华纳独立作为投资商之一，也拿下了五年内的北美版权。一切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最大的波折发生在它已经拍竣之后，由于主要版权持有人华纳独立的倒闭，原本打算作为独立艺术片发行的《百万富翁》前途未卜，华纳一度将它放入了待出售片库之中，但随后又改变主意将它撤下，有传闻说华纳准备将它直接发行dvd，取消上映计划，而原本准备由北美统筹，各地区的上映计划也因此被搁浅。《百万富翁》似乎将要永远沉眠下去，但就在此时，最大的，也是最终的转机出现了。

正在为新片寻求资金和技术支持的珍妮弗.杰弗森，一个货真价实的百万富翁——或者该说是亿万富翁，在身边如云的追求者中相中了华纳，她备受期待的未定名新片（暂名《代号shero》）拥有无数潜在的投资商，而华纳送给珍妮弗的见面礼，就是《百万富翁》的版权——用这个项目折现，以及足足1亿的现金，华纳成为了《代号shero》的合作伙伴，而珍妮弗并不打算将《百万富翁》草率发行，慧眼识珠的她为这部电影后期吃紧的预算做了调整，重拍了一部分镜头，并将它重新包装，送到戛纳参展，定档今年12月上映，做主流商业发行，很显然，大梦准备将这部电影当作今年奥斯卡颁奖季的主打，填充珍妮弗今年没有艺术片上映的空白。她的信心曾惹来非议，但这位意志坚定的奇才丝毫不以为所动，《百万富翁》就像是男主角贾马尔一样，在无数个巧合之后，仿若命运安排地，终于被送上了戛纳的舞台，让孟买贫民窟里的万千潦倒民众，戛纳放映厅外衣冠楚楚的影评人一起，为它欢呼雀跃。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而它的旅程，现在也的确才刚刚开始……”

“一部电影，当它在华纳独立手里时，即使是最老辣的影评人也不会对此多加注意，只会将其当作小众独立影片对待，在预算中它的首周票房不会超过二百万，然而，但它被大梦买下，落入珍妮弗.杰弗森这个货真价实的明星制作人手中以后，事情立刻变得大有不同，这部电影成为了全球影评人观影期待列表有名的作品，一旦在戛纳露面，立刻博得了一片赞誉之声。当它被珍妮弗买下以后，这部电影变得不一样了吗？它脱胎换骨了吗？曾被华纳独立否决的因素全都消失不见了吗？显然事实并非如此，这也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问题，那就是名人的光环效应，以及二八定律：不论主观意愿，80%的资源都会流向20%的顶层手中，甚至余下的80%还会不自觉地促成此事的发生，就像是《百万富翁》因得到珍妮弗的青睐而鱼跃龙门一样，这关系到了人类最本能的模仿崇拜心理，从古到今，它主宰了所有看似荒谬的社会流行，是人类这一种属所特有的有趣现象之一……”

如果说《与梦露的一周》是一部在制作期间就饱受期待，但却很少有人对它持看好态度的怀疑之作、打脸之作的话，那么《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就是在此前根本无人关心，一直到戛纳才大放异彩，展现出自己应有价值的蛰伏之作，在此前，除了一些对业界动态非常关注，知道不少内.幕消息，能从华纳和大梦的合作细节里推出始末的同行以外，媒体对这部电影根本谈不上任何关注，因为它虽然是大梦推出，但和珍妮弗.杰弗森并没有什么关系，就像是大梦之前做的艺术电影一样，媒体不会因为这是大梦出品就对它多么的特别——在供需关系上，他们需要珍妮弗来带动销量和点击，而一般的电影则需要媒体来博取关注，所以这里的姿态问题要搞清楚，在没接到pr电话之前，媒体是不会表示出特别热衷的态度的。

既然没有关注，没有唱衰，也就无所谓打脸不打脸，媒体、影评人对《百万富翁》的态度是相当热情且好奇的，在戛纳电影周时陆续收到了试映会邀请的影评人们，在大梦组织的第一场北美试映会之后，都是给出了极其正面的评价。

《纽约邮报》夸奖《百万富翁》“满分尚且不足够，这部电影活泼、有趣，娱乐性极强的同时讲述了一个严肃而悲伤的故事，是丹尼.博伊尔的杰作”，《芝加哥太阳报》的理查德.罗佩和罗杰.艾伯特也给出了两个大拇指，“这部电影让人心痛的，严肃的浪漫在叙述的力量下爆发而出，现在全世界都在谈论这部电影，这是有理由的，丹尼.博伊尔的能量在此完全喷发而出，令人心醉神迷”。

《时代周刊》、《今日美国》、《洛杉矶邮报》、《好莱坞报道者》、《综艺》……在大梦的邀请之下，整个五月份，这些知名杂志陆续都刊发了《贫民窟的百万富翁》的盛赞，而在《百万富翁》的老家英国伦敦，那就更不必多说了，更是引发了热烈的赞扬和讨论，搭乘着戛纳电影节这个平台，《贫民窟的百万富翁》有一个非常高的□□，一开始就引起了各国媒体的关注和讨论，而且由于题材的深刻性，它引发的关注也不仅仅是电影层面，而是以此为契机，向外界展现，或者说是揭露了印度这个普遍被认为文明程度还算不错（起码实现了民主）的国家令人震惊的*一面。——就在孟买这个国际性大都市的市区内，还有这么一座蛮荒之地，人在其中几乎没有最基本的尊严可言，当然也没有任何希望，这是体制的问题？种姓的问题？还是印度劣根性的问题？或者是历史的遗留问题？

因为这部电影，一夕之间，和印度有关的诸多话题在国际社会上成为了热点，也引发了印度政府的尴尬，以及孟买贫民窟的巨大反响：即使在短期内看来，这部电影什么也没有改变，但即使只是知道这部电影引发了国际社会的关注，依然令贫民窟人民感受到了久违的希望，让他们感知到了在国境线以外，在遥远的地球另一边，依然有人会为他们的遭遇和困境而动容、而关心，而仅仅是这份关注，对他们来说也已经是难能可贵的能量来源了……

虽然还没上映，但以《百万富翁》现在的热度来说，电影本身肯定是不会亏本的，大梦本身拿到这五年版权是免费的，之后又买下了全球多个地区的版权，花费也是微乎其微，如今哪怕只是转卖版权，都能大赚一笔，更别提年底上映时的票房了——基于现在的热度，只要片方稍懂炒作手法，都能一直把热潮延续到年底，到时配合颁奖季必然的提名声势，票房还能差得了吗？

当感慨着大梦又一次挖掘了一部优质资源，羡慕着珍妮弗.杰弗森的挑片眼光和她的幸运的同时，人们也免不得幸灾乐祸地把眼神投向了在这种故事中用来衬托主角英明神武的那个大户——在《百万富翁》露出大爆之相的现在，有眼无珠，导致走宝的华纳后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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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得不错。”

正当外界纷纷猜疑一手推动此事的杰夫.罗宾诺夫会否在华纳的内斗中落入下风时，在时代华纳洛杉矶办公大厦的办公室里，他却正是通过视频对话，接受着远在纽约的时代华纳娱乐总裁杰夫.毕格森——同样也是一个杰夫的褒奖，这位心思深沉、面容清瘦的中年男人，罕见地直接对集团的具体事务性工作表了态，“不要把媒体的评论放在心上，《百万富翁》能取得好消息，我们应该高兴，这恰恰证明了结束华纳独立是个正确的想法——一部能在主流电影节上取得好成绩，明显该做商业发行的电影，当时预计只做小规模艺术院线发行，这说明华纳独立已经不可救药了，他们缺乏了一间制片公司最核心的能力：挑电影的眼光。大梦能在几年间扩张到这个地步，真正的关键点就在于挑片眼光和他们的执行力，这是一个很正面也很直接的例子。”

稍微歇了一口气，他又说道，“不过，之后本部打算将它直接发行dvd的想法，也说明这并不是华纳独立的问题，而是整个集团的普遍缺陷，这让我对你的提案产生了更浓烈的兴趣——从这个角度想，《百万富翁》损失的利润微不足道，它能大爆，反而让我对你的提案多了信心，并且借由《shero》和大梦扯上关系，开始交流才是真正的重点——这的确是一步好棋，你想到了所有人前面，跳出了盒子，做得好，杰夫，这是我希望在高级管理人员身上看到的一种素质。”

即使杰夫.罗宾诺夫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依然忍不住喜形于色：不得不承认，即他并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但也知道，集团内部肯定少不了人利用这一点给上司递话，攻讦他的能力和决定，发觉杰夫.毕格森和他想到了一块，这不但让他感到极为幸运，而且也激发了他受到赏识的知己之情。——的确，《百万富翁》虽然风评极佳，但票房很难预料，以它的投资来说，最多也就是几亿的收益，而且在华纳手上能做出几亿蛋糕的可能性不大，既然如此，妒忌大梦、后悔这个决定那就完全没必要了，当时接到大梦的报价以后，华纳也是审视过这几部电影，评估过他们的价值，会做出这个决定，其实就是有准备承担某一部片大爆的结果的。

如果《shero》的票房表现正常的话，华纳收回这个数目的利润甚至更多，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既然如此那就并不存在亏本，恰恰相反，《百万富翁》可能赚到的2亿利润，带来了《shero》影视渠道能回收的3亿甚至是4亿，还有珍妮弗.杰弗森的好感，如毕格森所说的，一条交流的渠道，这笔生意依然是大赚特赚。毕竟说白了，没有这个见面礼，珍妮弗为什么要搭理华纳？她要拍片，迪士尼难道会舍不得出钱？所以，《百万富翁》大爆，华纳和他罗宾诺夫是最开心的，这说明他们当时针对珍妮弗的投资很有眼光，对方就是有独门绝招，这也让毕格森直接就对之前罗宾诺夫提出的吸纳方案更加心动了，两个人才会在这里坐下来商量如何撬掉迪士尼的墙角，把在迪士尼待得似乎已经有那么一丝不舒服的珍妮弗给吸引到华纳来。

“本部在之前的交锋中表现得礼貌又克制，这很好，我们必须要让珍妮弗感觉到华纳的友好，不像是迪士尼，居然会出现这么荒谬的内部竞争。”毕格森沉思着提出了自己的思路，“还有我一直强调的效率，这是创业者最看重的东西，大梦和本部的交流最好是在t日给出结果，最慢也不要超过t3——”

注意到了罗宾诺夫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笑了笑，“我知道，这件事归我来协调，我会对大梦开出绿灯，她的事务必须排行第一优先——如果她成功加入华纳以后也是如此，必须营造出优势，否则我们没法吸引她到这里来。”

“那关于我提出的版权一体化，您怎么看？”罗宾诺夫问，“艺术片归他们单独制作，商业片由华纳出品，但还是由他们来主导，华纳这边不参与，一切可以落入纸面，甚至版权可以由到时候的子公司占有，母公司的这一块财务也独立核算，保证他们拿到的不比在迪士尼时少。”

“可以，细节可以再商量，但具体精神是让珍妮弗和她的未婚夫——他们两人到底谁是核心人物？——在华纳感到更多的便利和舒适，有更多的空间施展才华。”毕格森毫不犹豫地说。“但这件事不必操之过急，在之前你可以释放一些善意的信号，但在《代号shero》的票房出来以前，不要给出明确承诺。”

这部电影是大梦主导的第一部原创大制作，毕格森这是要进一步地试探一下大梦的极限——罗宾诺夫点了点头，“关于这件事有很多说法，不过，谁是真正的核心无关紧要，反正现在他们都是一体——当然，我会亲自跟进这个项目的，你可以放心，杰夫，目前剧组已经初步搭建完成了，演员也基本确定了下来，6月份应该就可以开拍。最早10月份，我们就可以初步看到无特效的成品，明年的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开始前期宣传，预计是10年暑假的档期，只需要等待一年，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对大梦表态了。”

虽然在《shero》成功后挖角，开出的筹码只会更高，但两个杰夫对于这一点都没有太大的疑义，按照罗宾诺夫的提案，引入珍妮弗对于华纳来说也是大事，整个公司的生态都可能会因此改变。所以这不是成本的问题，而是脸面的问题，如果把珍妮弗挖来公司之后，《shero》惨败，那么两人都承担不起这么做的内斗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