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众人都慢慢缓过神来,依次见过礼,然后才道了别。
沈采蘅早就想要找机会和颜沉君说会儿话了,现下只得拉着杜若惜的衣襟不放,眼中满满皆是哀求。
杜若惜凑到她耳边轻轻安稳她道:“没事,我都安排好了。”
果然,不过一会儿,上来收拾杯盏的小丫头一不小心就打翻了茶杯,把颜沉君的衣襟给打湿了一大半。那丫头连连告罪,面色苍白,颜沉君倒是不太在意,只是摆了摆手。
杜若含笑着拍了拍颜沉君的肩膀道:“这样出去总不好。我让人给你拿身衣裳去,你去换一身吧。”
颜沉君只得点了点头,叫人引着他去了外间换衣。沈采蘅喜得不行,紧紧的握了握杜若惜的手以示感谢,然后就欢欢快快的跟着跑了出去。
沈采薇却有些犹疑的看着还站在堂中的李景行,她想:全走光了,他怎么还不走?
她却不知道,李景行正悄悄的用眼睛余光去看那屏风后头露出的衣角——颜沉君衣裳打湿的时候他就留心了一下,他本就武艺细心听了一会儿果然听到那跟着出门的脚步声,立时心里就有了一些底。
他本来还因为辩难结束而平静下来的心一下子跳了起来,只得掩饰似的端起案上的茶盏喝了口茶,顺便解释一句:“我还有事要和颜兄说,等一等他好了。”
杜若含倒是不知内中详情,反是笑了笑,特跟着坐了下来,随口道:“倒是看不出来,你们两个倒是好交情。”
李景行垂首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青花的茶盏握在手上轻轻摩擦着,似乎若有所思。
谁也不知道,他此时整颗心都因为那屏风后面的目光而砰砰的跳着,心里满是雀跃——二娘在看我啊!!!就是不知道刚刚说话的时候会不会太凶,要是吓到她了怎么办?
☆、86 对弈
李景行握着茶盏想着要这次要如何不动声色的来次“偶遇”,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屏风后头的那人往外走的声音。那脚步声不急不缓、不轻不重,步调和他记在心上的一模一样。
边上的杜若含还不在状态,一边自力更生的伸手给自己倒茶一边和李景行说着闲话:“怎么不喝茶?这茶是我舅父从......”他话声还未落下,就见着李景行起身往外走去。
李景行起来时还不忘整理自己的衣饰,匆忙间只是侧头说了一句道:“我出去瞧瞧。”
你瞧什么啊?!有什么好瞧的?!杜若含无言以对的看着李景行的背影,只得闷头喝了口茶,把自己满肚子的话都给咽了下去。
因担心沈采薇走得快赶不上,李景行只得放下心里的小算盘,加快步子往侧间去。不快不慢,正好撞上从里面走出来的沈采薇。
杜若惜就走在沈采薇后面,忽然撞见迎面而来的李景行,不由得低了头——带人来偷听结果被当事人之一当面撞见,简直不好意思到极点了!
沈采薇倒是镇定多了,她抬头看了看李景行,便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容来——就像是个普通的闺阁小姐一般矜持端庄。她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睁眼说瞎话:“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世兄,真是巧。”
李景行自是不会去揭穿她的话,轻轻接口道:“确实很巧。”语声末处依稀带出一点清浅的笑意来,犹如初春花枝上落下的细小花粉,叫人肌肤生痒。
他本就风姿卓然,此时站在廊下,背后是挺拔的桂树和争艳的花丛,那样的神容竟是叫沈采薇忍不住想起初见之时——几如山林精怪,美得如同一幅画,叫人看着连眼睛都不敢眨。
后头的杜若惜此时稍稍缓过神来,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两人,心里动了动,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她来回看了一下,似是想起什么一样抚掌说道:“啊,我还有事要和我哥说呢,先回去一趟。二娘你在这等我会儿啊......”不等沈采薇回应,她就和兔子似的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仿佛后面有人追着她似的。
李景行心头欢喜,忍不住又垂眼看了看沈采薇,问道:“二娘,你今日怎么来了?”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听在耳中便如花落袖中,拂袖间便有暗香缕缕萦绕,直叫人一时心中温软。
这倒不是不可对人说的事。沈采薇想了想便老实的应声道:“我棋艺不太好,今日是来和若惜一起练一练的。”在李景行这种全能学霸的面前说这种事,作为“偏科生”的沈采薇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李景行闻言亦是怔了怔,不过他立刻就抓住机会的开口说道:“既如此,我们不若下一盘?”他抬眼四处看了看然后便指着不远处的小亭道,“去那里如何?”
沈采薇含蓄的婉拒道:“我还要等若惜呢。”
李景行仿佛没听见,挥手招了个丫头来,吩咐她:“去和你家小姐说一声,我们去那边的亭子等她。顺便叫你家少爷送副棋来,至于他的人,那就不必跟着来了。”顿了顿,又笑着问沈采薇道,“如此可好?”他学习兵法多年,以攻代守、占据先机的道理自是明白的。
沈采薇心知:两家还算是有交情,他们两个亦是见过好些回,既然对方这般盛情相邀,她这般再三拒绝就显得有些矫情了。所以,沈采薇大方的回之一笑,温声道:“我棋艺不好,还望世兄海涵。”
李景行只是引着人往那亭子去,修长的眉上仿佛在夕光里染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看上去暖融融的。他漫不经心的接口道:“无事,切磋而已。再者,就连圣人都道‘自知者明’,二娘你既有此心,日后必能有进益。”
沈采薇被送了一顶高帽,心里颇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跟着他往亭子去。他们走的不快,刚到亭子不久就有小丫头小跑着把棋盘和棋子捧着送来。
那丫头穿着翠色的衣裳,站在亭子边上看上去就像是刚刚冒出头的嫩竹。她笑起来也是秀美可人,声音清脆脆的:“我家公子说了,既然公子不让他来,他也不请您喝茶了,让您望景止渴便是。”
沈采薇不由被那语调逗得笑出声来——那丫头想必学的就是杜若含的语调,抑扬顿挫、挖苦讽刺,显是对李景行“重色轻友”的行止大为愤慨。
李景行闻言一如清风过耳,伸手接过棋盘和棋子放到亭中的石桌上,轻描淡写的道:“待我谢谢你家公子。”
那翠衣的丫头被他这话噎了一下,面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是”,低头行礼退下。
等人走了,李景行才转头对着沈采薇笑了笑,说道:“叫二娘你见笑了。”然后便落座拿了离自己最近的黑子,问道:“我执黑,你执白?”
沈采薇也不在意这个,接了白色的棋子,捡了其中的一颗笑着道:“我先?”她之前在房中摸索了一些心得结果却叫沈采蘅中途打断,这会儿忽然又抓到棋子,不由有些跃跃欲试。
李景行正垂首看着她,听到她的话便应了下来,抬手做了个请的姿态。
沈采薇只觉得他的目光轻轻的落在自己身上,便仿佛是落在袖中的花瓣,拂袖而起时依旧有暗香盈袖,萦绕不去。她不自觉抿了抿唇,只觉得本来平静的心上好似被人敲了一下,轻轻的一跳,握着棋子的手指亦是跟着紧了一紧,好一会儿才克制着抬手落了一子。
李景行确是个中高手,他自己本就天资出众,又常和裴赫、李从渊这样的人对弈,棋艺早已胜过沈采薇许多。他漫不经心的跟在沈采薇后面落了几子,虽初时不显,等到势成之时,沈采薇那一边已是一败如山倒,再也走不活了。
沈采薇顿住手,稍稍怔了怔,低头看着棋盘,好一会儿才笑叹道:“世兄棋艺果然高人一筹。”她随手将手中的棋子丢开,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已然有了湿汗,于是对着对面的李景行心悦诚服的道,“这局是我输了。”
正如李景行所言,切磋而已,沈采薇倒没有太在意其中输赢,重要的是能够从中学到什么。
李景行似乎也不在意,闻言便抬起手慢慢的收拾起棋盘,若有所指的和她说道:“棋虽小道,实与兵合。”说的是,围棋虽是小道,但实际上却和兵法有相通之处。
沈采薇若有所思看着棋局却没应声。
李景行倒不在意这个,他动作悠然的收拾了棋子,然后才开口问道:“再来一盘?”他双眸黑若点漆,就那样望着沈采薇,便如无月的暗夜一般的静谧深沉。
沈采薇此时已经被激起了一点兴趣,认真看着他,跟着颔首道:“还望指教。”
这第二盘棋,李景行的棋路倒不再像是最初的那样难以捉摸——大约是他摸出了沈采薇的水平,这一次反倒是一步步的引着沈采薇下棋,真真把一盘生死厮杀的棋下成了指导棋。
沈采薇第一次品味到其中乐趣,不免更用心起来,好一会儿才落下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