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神(1 / 2)

杜辉是在早点铺子喝稀饭的时候知道梁玥跳楼了。

当时邻桌的客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喋喋不休:“你看这老妖婆,不知道花了几千万整她这张脸,呵呵,整成多少岁心都是黑的!恶有恶报,跳楼便宜她了。”

客人吸溜着面条,把手机放在餐巾纸上,微信群里传的那张血腥图片充满屏幕。

杜辉瞟了眼,脸部肌肉抽了两下,机械地咀嚼着榨菜,那点儿咸味忽然让他喉咙干涩,稀饭在胃里翻腾,顺着食管逆流而上,哇啦一下吐了满地。

他不敢抬头抽桌上的纸巾,拿袖子抹抹嘴,手指直抖,周围的人们用嫌恶的目光看着他,颠着漏勺的老板也很恼火:“快走快走!有病去医院!”

杜辉落荒而逃。

他去公共洗手间把衣服上的秽物弄干净,出来后被人截住了。

几个地痞流氓模样的小青年把他拽到僻静的小巷里,二话不说动了手。这种情况已经是第叁次发生了,梁玥的公司因为假疫苗闹到破产,合作方都毁了约,以致于原野制药欠了一屁股债。她轻轻松松死了,留下一堆烂摊子,公司的人不肯接,那总得有人当受气包。

杜辉这些年活得太舒服,身体素质不复当年,做个俯卧撑都喘气,被他们拳打脚踢一顿,伏在地上奄奄一息。小青年们走后,他瘫坐在垃圾桶旁,茫然地睁着眼睛,呆了好一会儿,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

手机欠费停机了。

梁玥在时,杜辉就没有一分私房钱,她死了,所有财产拿去抵债,不抵债的也被人惦记,连他住的公寓都被夺走了。现在他钱包里只有一千块钱,还是月初张先生给的。

那天他被赶出公寓,放眼整个银城没有容身之处,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流浪,结果在公园里碰见个戴墨镜的算命先生,算得特别准,还说跟他有缘,把他带回郊外的工作室聊了很久,给了他一个画着符纸的红包。

做先生这行的,不缺财,与人交往也不看财多财少,全凭天意,给了就给了。

杜辉睡觉时都把这红包揣在胸口,他觉得就是因为有符纸护身,自己才没被人给打死,而且这一千块钱小流氓们都没拿走,可不是张先生有神通吗?

他拿着这钱,在街头买了块烧饼,又去了汽车站。

杜辉想回家了。

花了叁天功夫,大巴终于到了瓶县,他虽然十几年都没有回去,但山村变化不大,顺利摸到了自家的小院子,门前那棵桃树已经长得老高了。

烟囱里冒着炊烟,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推门,妻子衰老憔悴的脸就在灯下,桌旁的青年有一张和他年轻时极为肖似的脸孔,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看着他。

杜辉还没说一个字,就被亲生儿子抄起板凳打了出去,孩子他妈站在一边骂得唾沫横飞,说他狼心狗肺现在倒想起他们来了,咒他死在外面。

小流氓都没把他怎么样,他儿子用力一砸,头破血流。

杜辉在地上爬着,老泪纵横,邻居认不出他,只当他惹了牛家母子俩,可怜他上了年纪,叫了两个人把他抬回车站。

于是他揣着剩下的钱回了银城,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张先生了。此前张先生掐指一算,劝他不要回老家,否则有血光之灾,可他没听。

他想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会不会死,抑或是生不如死地活着。

张先生见了他一副心如死灰的惨样,特意把客人晚上的预约推迟到明天,与他秉烛长谈。

“你和我一样,是天煞孤星的命,注定克尽父母兄弟妻子儿女。你若再同他们接触,后果很难说。你命中有一女,生辰八字叁阳开泰,你一定不要去见她,否则她难逃厄运。”

杜辉没跟他提过自己有个女儿,对张先生的本事愈加佩服。

“大师,我无路可走了,我前妻和儿子都在老家,女儿在银城读书,她恨我抛弃了她,其实……其实我一直很关心她。我想找个工作,就算扫大街也成,把这些年欠她的都补回来,和她一起好好过日子,我真的想这样……我从前鬼迷心窍,我后悔了。”

张先生从红珊瑚笔架上取下一根狼毫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手指掐掐算算,忽眯起眼,长叹一声:“怪哉!怪哉!”

“怎么了?”杜辉紧张地问。

张先生用笔杆敲敲紫檀桌,“你这命数着实古怪。你虽是天煞孤星,但财运颇佳,远落不到如此窘境,本该安享晚年。”

他揭开茶盖,仙风道骨地撇去浮沫,“你被火怨缠身,这怨气非常大。老兄,你家里可曾遭遇火灾、死了人?”

听到“火怨”二字,杜辉脸色登时惨白,双手发起抖,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家里没有啊。”

张先生犀利的目光瞅着他,就跟看玻璃人似的。

杜辉咽了口唾沫,“我家里真没有,但是,但是十几年前,我们那儿有一家人着了火,烧死了一个老太太和一个男孩……”

张先生拊掌:“这就是了!两条人命呢!你当时是亲眼看见的?离得不远?”

杜辉惊恐地点点头。

“我起初没看出来,是你身上没带血气,现在破了脑袋,怨气就显出来了。他们在怨你没有搭救。”

“大师,救救我!”杜辉推开椅子,噗通跪下。

“以我的能力超度不了,不好办。你得想个法子让他们安息,你这些年心中应该存有愧疚,所以他们认准了你缠着不走。”

杜辉陷入了迷茫。

张先生又补充:“如果你送不走他们,境况只会越来越差,你死了,他们就去找你的子孙后代,让你的儿女跟你现在一样,穷困潦倒、抬不起头做人。恕我多问一句,你的大儿子现在过得如何?”

杜辉惨白的脸色隐隐发青。

“安息,让他们安息……”他嘴里喃喃有词,失魂落魄地走出工作室。

他走了不久,张先生把面前的茶喝完,画着诡异线条的红纸扔进垃圾桶。

他在电脑上看了下明天排满的预约,喝完茶,拨了个电话:“依我看是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