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做成了三千块的生意,史派克高兴之余立即叫了店内的金匠来,当场把陆家三姐妹的名字分别刻在了搭扣上,再用深蓝色天鹅绒盒子仔细包装妥当。
这一回陆太太出门,可说是满载而归。从大少奶奶到两位姨太太,每人一件衣料。三位小姐除了料子外,更有一条珠链。
“小姐们也大了,该有些戴得出去的东西!”陆太太边分配东西,边淡淡地说道。这对二姨太可真是天降的喜事,她的手头是长年闹亏空,别说给女儿们各买一条珠链,就是单买一条都恐慌。自然好话跟不要钱一样,成篓成筐地往外倒。
两个女孩也是喜自不禁,纷纷向太太道谢不提。大少奶奶是长嫂,当初的聘礼中诸般物事齐全,自然不屑于嫉妒小姑们子。唯有三姨太看着眼热心跳,打定了主意要越发巴结太太才好。
待到赴宴这一日,裁缝紧着送来了新衣服,照着四小姐的意思在腰上掐了两分,长度正遮住膝盖。
三个女孩正是花一样的年纪,穿上修身的葛云锦旗袍,脖子上戴着一色的珍珠项圈,新鲜得就像刚出水的小葱。刚迈进顾家花园的敞厅,就收到了无数艳羡的目光。
“哎哟,陆家不愧是世代官宦的人家,养出来的女儿也是格外出色,陆太太实在是好福气!”钱太太娘家也是苏州人,和陆太太的交情极好,两人刚一碰面就称赞上了。
陆太太心中得意,脸上却还要做谦逊状:“都不懂事得很,天天叫我操心。哪像你家香伶,陪着女婿出使日本,家里家外一把抓,那才是能干人。”
“你急什么?刚才我还见你未来女婿呢,真是一表人才,你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钱太太把手上的扇子遥遥一指,两人俱是笑得心照不宣。
顾家花园内一共有三处房屋,自从分家后,二房与三房都搬了出去,因此颇有空余,时常借给亲朋好友设宴。
杨次长这次的手面极阔,包了临湖的一整栋楼。按照西方的模式,将餐桌排成一个大大的马蹄型,全部用新鲜的玫瑰来装饰。穿着米色西服的侍者穿梭于人群中,银质托盘上摆放有鸡尾酒和小蛋糕。
这样的场合,大家都是小团体交际。陆老爷自有商界的朋友,陆大少则要应酬政界的同僚,陆太太就有她的太太团。
而顺着钱太太扇子指出的方向,可见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正聊得热火朝天。如今讲究社交公开,因此大家也把那套男女授受不清的老思想抛在了脑后。彼此互相引荐,原本不认识的也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莫家桢在这其中要算一个积极分子,他本就生得体面,今天穿了一身格子呢礼服,配同色的帽子,口袋里还插着一枝红玫瑰,实在是个时髦少年。
陆家三姐妹入场的时候,他正在与一位姓夏的电影明星谈论巴黎的天气。待看见了陆明夷后,眼中不由划过一丝惊艳。
算来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着这个未婚妻了,本来想借着看戏的机会顺便哄哄她,谁知她却失约了。他又新结识了一位交际场上的名媛,自然无暇光顾陆府。没曾想一段时日没见,陆明夷却是大变样了。
一身掐着素白牙边的绯红色葛云锦旗袍,就如同天边晚霞的颜色,合体的裁剪尤其显得腰身纤细,一头乌发用缎带系成法式发辫,胸前的珠圈衬着巴掌大的小脸越发莹润可人。
这番变化落在莫家桢眼中只觉新鲜无比,赶紧向身边的女朋友告了声罪,迎了上去。“明夷妹妹,许久不见了!”
陆佳人正与陆明夷在一处,听了这话便有意无意地插了一句:“莫家阿哥好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多久没走动了呢!”说罢,眼睛朝他转了一转,抿着嘴笑了起来。
这一瞥端的是风流妩媚,不由得叫莫家桢心头一跳。陆明夷生得是好看,却有些稚气未脱。陆佳人却已经完完全全是个女人的姿态了,一举一动都吸引无数视线。“佳人妹妹越□□亮了!”
陆明夷在一边冷眼旁观,有理由相信他这句赞美完全是出自真心。然而莫家桢好色不假,却还不至于到昏头的地步。就算陆佳人是昭君在世,西子重生,只要拿不出大笔嫁妆,他是绝不会列入妻室考虑的。
所以,她们得帮他一把!
“家桢哥哥最近在忙什么呢?上回你约我看戏,我没去,不会生我的气了吧!”陆明夷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莫家桢在一瞬间露出了尴尬的表情,然而转念一想,估计她只是随便问的,便用极温和的口吻道:“你知道的,我无非忙些生意场上的事,繁琐得狠。上回的戏票没能提前与你约好,实在对不住。听说大舞台新上了不少美国片子,不如咱们下回一同去看电影,佳人妹妹也一块。”
陆佳人与四妹换了个眼神,当即抢着答道:“当然没问题,我一向最喜欢看电影了。不知道家桢哥哥喜欢哪个明星?”
这话题正中莫家桢的下怀,两人当即讨论起来,从电影明星一直说到国外的风光。莫家桢也曾经在国外待过,虽然于学业方面没什么建树,吃喝玩乐倒是懂得不少。
陆佳人听得是心醉神迷,她崇拜的目光也给予了莫家桢极大的虚荣感受,不知不觉喝了好几杯威士忌。
见时机差不多了,陆明夷便故意撞了一下三姐的胳膊,她今晚穿了双高跟尖头鞋,自然是站不稳的,顺势就倒向了莫家桢怀中。除了美人恩,还附赠了整杯红酒,把莫少爷一件簇新的格子呢西服绘成一幅斑斓画作。
“哎呀,这可怎么办?”莫家桢喝得有些上头,倒是陆佳人先叫了一声,幸而他们三人是在大厅的角落,又有个一人多高的大花瓶遮挡,没什么人留意。
陆明夷先是投去了警告的一眼,口中只道:“红酒一旦干了可就擦不掉了,赶紧先去化妆室罢!”
莫家桢迷迷糊糊地低头看了看,就要往外走。陆明夷赶紧说:“家桢哥哥喝得多了,三姐你扶他一下!”
“那你呢?”陆佳人赶紧遵命办理,还不忘又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声。
计划是她定的,陆明夷自然早就准备好了借口:“我去喊一下他家的听差,回头就来找你们!”
“好……”
眼看着陆佳人费劲地扶着莫家桢,一路避开人群沿着后廊走去,陆明夷的唇边出现了一丝由衷的笑意。她早就打听过了,今晚的乐队更衣室就设在后廊,等散场的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陆四小姐好算计呀!”正当她得意时,有一个男人从落地窗的紫色天鹅绒窗帘后缓缓走了出来。
第17章 多情的人儿成双对
那个男人没有穿西装,一身黑色纺绸长衫绣着银色的麒麟暗纹,襟口别着一只金壳打簧表,下面还缀着两只翡翠梗,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是的,陆明夷想了半天,仍然只能用雍容华贵来形容这个男子:“盛先生做事怎么总是藏头露尾的,躲在帘子背后偷听也太不高明了罢!”
外头的舞乐已经开始了,唯有这个小角落寂寂无声。盛继唐倒不反驳,手中把玩着那只打簧表道:“陆小姐帮着姊妹算计自己未婚夫的行径,想来确实比我要高明一些。”
只这一句话,就把陆明夷气了个倒仰,只得抢白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上回已经说了就当咱们不认识,各走一边,这才没几日又冒出来了。你不是说欠我人情吗?那就麻烦你离我远些,免得沾了晦气。”
这个神秘的盛先生神出鬼没,行事诡异,陆明夷到现在也摸不清他的来路,为求安全还是早日溜之大吉的好。谁料转瞬之间,方才还籍籍无名的小角落又迎来了两位客人。
一个穿着金丝绒旗袍的卷发女子正挽着个外国男子打外面经过,不经意瞧见了陆明夷,顿时把眼睛瞪得老大:“密斯陆?是你吗?”
陆明夷和盛继唐同时朝外面看去,那位小姐一副惊喜的模样,跑过来就抱住了陆明夷,直把后者惊了个目瞪口呆。“哦,真的是你呀,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抱完了不算,她还转头招呼那外国人道:“达令,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西华女中同学,密斯陆呀!读书的时候,我俩坐同桌呢!”
亏得这一句,陆明夷才总算想起了这个冒失鬼的身份来:“密斯齐,你在第二学期不就举家迁往天津了吗?怎么又回上海来了?”
密斯齐的闺命叫齐珍珍,父亲也在政府任事。她们曾经做过一年同桌,后来因她父亲升迁搬走,就断了联系,料不到居然能在这里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