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2 / 2)

她抬起头:“广州军校三千弟子,都是天子门生,可哪个人见到他,都要恭敬喊一声老师。他当初在日本陆军士官学院,是以第一名的身份毕业,夺得了天皇赐刀。那是迄今为止,唯一一届第一名的学生不是日本人,从此中日学生开始分开教学。你哥哥,从来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她眼中闪烁着熠熠光辉,那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崇拜。

阿绣轻声问:“英姐,你和九哥是如何相识的?”

魏若英笑了笑,似是想起往事,脸上依稀泛起红晕:

“那时我是女子师范的学生,和同学去南开听他的演讲,演讲的内容便是妇女革/命的进步意义。我很不相信,这世上真有男子愿意为女子讲话,只觉得他一定是沽名钓誉之人,忍不住找他辩驳,一来二去,却渐渐被他说服。而后我跟随他们勤工俭学的队伍赴法留学,跟着他去广州军校教书,又跟着他来到了上海......”

她轻轻感叹道:“原来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阿绣也不禁淡淡一笑,有些苦涩。

这样奋不顾身的仰望一个人,这样义无反顾的走上一条路,这样毫无保留的念着一颗心啊,这样的心情,她又何尝不懂?

魏若英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有些慌乱的起身去桌边一阵翻找:

“诶呀,我、我给你找些东西!”

她翻出了一本影集,塞给阿绣,很认真道:“这是你哥哥过去的照片,你看一看。”

阿绣忍笑接了过来,依着她催促,翻阅开来。

相册薄薄的一本,寥寥十数张相片,勾勒了华永泰的前半生。从最开始王府花园里还梳着辫子头的小贝勒,到士官学院表情严肃冷峻的少年,还有南开大学中山装的代课教师,以及法国巴黎的留学青年,一直到这几年身着蓝灰色革/命军装的英武教官。

最近的相片多一些,还有好几张都是同女学生的合影,阿绣知道,她们是广州陆军军官学员的第一批女学员,巾帼不让须眉,敢为天下先。

她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

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照片上的女人军装短发,英姿飒爽,似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契合。

“英姐,这个人是——”

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渐渐浮现在她脑海。

魏若英神色复杂的看了阿绣一眼,叹道:“你难道没见过她?那你可听说过她?她就是康雅惠夫人的女儿,霍锦宁少爷的妻子,萧家二小姐萧瑜。”

阿绣有一刹那的窒息,而后便是铺天盖地的疑惑与荒谬翻涌上来。

她怎么会没见过她?她们曾经在一个闲适的午后看过一场电影,吃过一顿下午茶,她对她轻而易举说出了横亘在心中许久的隐秘。她怎么会没听说过她?她从遇见霍锦宁的第一天起,这个名字这个身份就一直萦绕在她耳边她心上,挥之不去。

而此时此刻,她满心满眼就不停的回荡着,是几个月前,她对她说过的那句似是而非,玩笑一般的话:

“我与我丈夫,是一对人前的假夫妻。”

作者有话要说:  1.白皮红字的小册子是《gcd宣言》

2.1926年10月到1927年3月期间﹐上海工人阶级为配合北/伐进军﹐推翻北洋军阀统治﹐在我党领导下举行了三次武/装/起/义。校长在整个北伐的过程中都有保存己方嫡系,利用我党的军队冲锋陷阵的嫌疑,当时说好了两党里应外合拿下上海,gmd军队已经兵临城下,却隐忍不发,一方面还是想拿我党当炮灰,另一方面是上海租界林立基本上把持在外国人手里,他们不想出头。但当时谁也没想到我党居然真的创造了奇迹,把上海拿下来了,这时候他们想抢功劳已经晚了,种种原因导致校长最终起了杀心。

下一章是要命的412。

第72章

三月二十一日, 上海爆发了第三次工人起/义。三百多人牺牲,一千多人负伤, 直至二十二日晚, 历经三十多个小时的浴血奋战,工人终于攻占上海北站, 消灭了闸北所有军阀据点。

华永泰终于回来了,他是被人从医院里抬回来的,一身黑灰污血, 布满战场上特有的硝烟肃杀。医生说他只受了一些皮外伤,脱力昏迷,万幸没有伤筋动骨,但是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阿绣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与魏若英二人几乎相拥而泣, 在过去的一天多时间里, 没人知道她们是怎样的煎熬。

起/义结束的翌日召开上海市民代表会议, 上海特别市临时政府正式成立。北洋军全面退出上海,北伐军进驻黄浦江畔,连日激战毁坏街道桥梁房舍无数, 部分华界停水停电,民怨载道, 这座远东最繁华的城市, 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战争的伤痕。

而华永泰并没有听取医生的嘱咐,在第二天苏醒之后,他便匆匆赶去了市民政/府, 参与战后的一系列恢复工作。魏若英放心不下,跟在他身边,协助工作,照顾他的身体。

在这一片看似百废待兴,欣欣向荣的氛围中,阿绣病倒了。

她病得毫无预兆,连续数日高烧不退,几天后病情才趋于稳定。医生说,她差一点就会烧成肺炎。

魏若英一边想留在家里照顾她,一边又放心不下身在市民政/府的华永泰。华永泰并不知道阿绣病了,他已经有一周多通宵赶工,住在政府大楼没有回来了。

阿绣宽慰她:“英姐,我已经大好了,九哥身边还需要人照顾,若不是你跟在他左右,恐怕他忙起来连饭也会忘记吃。如果你怕我无聊,不如带几本书回来让我看吧。”

“好,你想要什么书?”

阿绣沉默了片刻,轻轻说:

“我想要一本《红楼梦》。”

这个她心心念念的这么多年的故事,如今是该鼓起勇气面对结局了。

......

四月五日

阴云在天空盘桓多日,终于降下了一场畅快淋漓的雨。

阿绣本是起身去关窗户,却不由自主的在窗边坐了下来,呆愣的看着雨水拍打在玻璃窗上,又缓缓流淌下来,形成一道道细碎波纹,透过它看去,整个城市都扭曲了起来。

她早就知晓《红楼梦》的故事是悲剧结尾了,知晓大厦倾颓,知晓木石前盟成空,可真正亲眼看到后却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通宵看了一夜,放下书本,她头脑空白了很久,恍恍惚惚走到床边,倒头躺下,一闭眼便是昏天黑地沉睡过去。再醒来时,窗外月朗星稀,不知今夕何夕。

夜深人静,灯火阑珊,她终于还是抱着自己缩在角落里,无声的哭了起来。

她分不清自己哭的是宝黛,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