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哥,我怀了耀中的孩子。但是,我现在必须要告诉全世界,方阿绣和霍锦宁从此再无瓜葛。”
所以,她要结婚,她要嫁人,她要嫁给一个声名显赫的人,她要嫁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
这一纸婚书,不是姻缘,而是契约。
从这一刻起,阿绣和梁瑾,他们两个人的命运紧紧拴在了一起,他们将在这异国他乡相依为命,一同等待着与千里之外的人重逢的那一天。
......
“这栋别墅历史悠久,设计别致,适逢当下经济不景气,现在出手,不是明智之举。”
杨一帆看着屋内进进出出的搬家工人,不无遗憾的对阿绣道。
阿绣淡淡一笑:“这是我和梁大哥商量后,一起做出的决定。”
日本人以无比残忍血腥的手段在南京屠城,一方面是为了报复泄愤,另一方面是为了击垮整个中国的士气,妄图不战而屈人之兵。在举国萎靡之时,日本以胜利者的姿态趁机提出了极其傲慢的“靖和条件”,企图复制昔日“塘沽协定”以及当年的“二十一条”,割地赔款,承认伪满,内容有过之而无不及。
东北被占,华北丢了,北平城破,天津沦陷,上海失了,南京被屠,他们满心以为,中国会屈服,会妥协,会一蹶不振,会俯首称臣。
可他们错了,彻头彻尾的错了。疾风知劲草,烈火识真金。南京倒了还有重庆,还有西北,还有华中,还有广袤的中国腹地,还有千千万万不肯低头的中华儿女,越是在民族危亡时刻,越能激发人们心中不屈的信念。
首都沦陷了,我们迁都西行,工业重城沦陷了,我们冒着枪林弹雨把工厂机械运走,教室被炸毁,我们在窑洞里念书,海岸线被全面封锁,我们用双手也要挖出一条运输血路。
千言万语一句话,中国是有办法的。即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一土一木,宁可战败而亡,绝不屈服而亡!
如今,正是国内抗战到了最艰苦的时刻,霍锦宁和萧瑜都在与这个国家共同生息,苦苦支撑。阿绣与梁瑾本就远离了战火了纷扰,不能和他们共渡难关,又怎么能安心就这样过着奢华安逸的生活?
他们会将房子卖掉的钱,以及霍锦宁留下来的绝大部分钱,统统通过华人抗日联合会捐献给国内的抗日事业,略尽绵薄之力。
杨一帆叹了口气:“那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可能会去一个偏远的小镇生活。”阿绣有些不确定道。
对于搬去哪里,她本来也毫无头绪,但是爱德华夫妇邀请了他们一同做邻居。
“这几年我远在国外追求我的理想,可莉兹她一个人在国内带着安妮生活很辛苦。她患上了严重的呼吸道疾病,医生说她不能在城市这样糟糕的环境里生活了,我和莉兹打算带着孩子搬到乡下去住。这样她可以养病,我可以继续写书,你也可以去那里安胎。”
爱德华口中的小镇,叫做索夫昂,位于加州中部,是一个丹麦移民小镇,爱德华的母亲是丹麦人,爱德华的童年就在那里度过。小镇极具北欧风情,纯朴安静,丹麦语“索夫昂”意味着“阳光明媚的地方”。
杨一帆有些不同意:“安静的地方哪里都有,何必去偏僻的索夫昂?”
阿绣苦笑:“可我们现在真的需要找一个偏远的乡下才行。”
自从梁瑾公开发表声明以后,震动了海内外华人圈,有人赞他大义凛然,高风亮节,但更多的人义愤填膺,极其不满。
有人通过报社得到了他的住址,大张旗鼓的公布出去,一时之间身在美国的,中国的,欧洲的,东南亚的,无数戏迷票友赶到了旧金山。他们拒绝接受他不再唱戏的这一事实,他们想要见碧云天,想要当面质问他,想要千方百计的逼碧云天重返舞台。
纵使门外有警卫把手,但总有人行事极端,已经引起的警方的关注,再这样下去,麻烦只会层出不穷。
杨一帆哭笑不得:“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看见门外不远的地方停了两辆警车,那你们确实该去乡下避避风头。”
阿绣无奈点头。
她和杨一帆谈妥了卖房事宜后,将他一路送到门口,这时小六子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禀告,
“阿绣姑娘,外面又、又有人来找爷了!”
“梁大哥不是说过了,他谁也不见。”
小六子表情古怪:“但是这个人不一样,我想,爷可能会见她的......”
“您先请坐,梁大哥马上就来。”
眼前这个女人,阿绣没有见过。她四十岁左右年纪,鬓边却有不少白发,整个人神情憔悴,双目呆滞,对阿绣的话恍若未闻,顾自小声喃喃自语,状若疯癫。
直到梁瑾出现,她才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他。
梁瑾一僵,面露悲色,涩然开口:“兰姐——”
此人正是周光伟的遗孀李兆兰,她双唇蠕动,颤声道:“云天,我看见报纸上登的消息了,那帮子记者竟然说你不唱了,一定是他们瞎说对不对?你,你只是暂时休养,过阵子你就会复出了,像以前一样对不对?”
“不,我不会再唱了。”
梁瑾顿了顿,关切道:“兰姐,你最近过的可好?之前寄给你的钱还够吗......”
李兆兰尖叫一声打断了他:“你怎么可以说不唱就不唱了?你是光伟一辈子的心血!你的命是光伟救的!你这样对得起光伟吗?九泉之下,他何以瞑目?”
“正因为我的命是周哥救的!”
梁瑾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兰姐,周哥他,是被日本人害死的,而今日寇占我家园,夺我土地,杀我同胞,此仇不共戴天!我不过三尺微命,一介戏子,可也想尽我所能,竭力抗争。我想九泉之下,周哥会理解我的。”
千百年来,人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可伶人戏子,也有一颗拳拳之心。
“我知晓你恨日本人,我又哪里不恨日本人?我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可纵使日本人该死,你也不能不唱戏了,文化灭亡,与民族灭亡有何区别?”
“可我唱不下去了。”梁瑾哽咽道:“我对这断壁颓垣,满目焦土,唱不下去了......”
国破山河碎,回首无故人。
那北平月,上海风,金陵雪,长安柳,还有那鲜衣怒马的人,都不在了,他的戏,又唱给谁听?
李兆兰还在孜孜不倦的劝着他,梁瑾缓缓闭上了双眼,冷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