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了府中,来到了他的角房,盯着桌面和刻刀发呆。
他雕过无数的花鸟鱼虫、珍禽异兽,却独独没有雕过一次人像。
因为一直没有人让他有雕像的冲动。
父亲对他来说,是一座威严且不容抗拒的大山,而且是覆盖着积雪与锥棱的冰山,他回忆出来的父亲的面容,全是努目的凶相,那副横眉毛竖眼睛的神情,想必雕在秀气的岫玉上,不会好看,而娘亲……他发现他对于侯夫人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是偶尔会在梦中忆起她下令搜身时漫不经心的神情,以及那双染满艳红蔻丹的手。
那天,他很像为那位妇人雕一座像。
陆陆续续雕了半个多月,那座人像终于成型。
那座玉雕人像呈半坐着的姿势,嘴角噙笑,眉目低垂,普通妇女的穿着,但是他在面孔处雕得极为传神,连嘴角的梨涡都栩栩如生,岫玉本来就是极温润秀气的玉种,与那妇人的气质极其贴合。
他刚从外走进院子,还在琢磨着以什么样的由头将这座人像送给她,却突然见到了一位不该出现的人。
十年间未曾踏过他院子的侯夫人,站在角屋内的桌前,手中正握着那座岫玉人像。
侯夫人闻声转过身,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狰狞:“你见过她了,你都知道了是吗?”
他没细想侯夫人那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自己从小到大唯一一块属于自己的小天地,被侵犯了。
而她是他的娘亲,他没有资格说什么,于是他微垂着眼,不言语,如同小时候一般。
侯夫人的指尖在发抖,陈年旧事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她使出全身力气,把那岫玉人像狠狠往地上一掷。
玉石经摔,仅摔碎了一小块边角。
见状,侯夫人两眼泛红,扑到桌上,执起青铜镇纸,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在人像上。
纤细的脖子首先被砸断,人像的脑袋被砸掉了半边,一道巨大的裂纹从脖子断裂处直蜿蜒到裙角。
最终,一副人像碎成了一块块指甲大的碎石,再也拼凑不起来。
望着侯夫人这几近疯狂的举动,却让他脑海中思路的愈发清晰。
一根无形的线将所有的碎片串联起来,小时候母亲的冷漠苛待,那位夫人与他过于相似的面容,他与那夫人莫名的亲近感,假孕,换子,嫡庶身份,爵位继承……
他望着地上残缺了一半面孔的人像,那半边嘴角还透着温和的笑意,他却已是手脚冰凉。
侯爷知晓了此事,不仅命人将他角房里多年的珍藏作品尽数砸碎,各种雕玉的器具也被没收,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的出行便受到了限制。
好不容易让容书混出门去,替他去东巷小院稍上一句话,却未料容书回来时,带来了一个让他几近崩溃的消息:夫人病重,怕是时日不多,临走前想同他说几句话。
好端端的一个人,短短几日,就莫名其妙地病入膏肓……
他不敢去想这背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