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迟疑的点了点头,那同伴嘁了一声,“别瞎操心了,头儿看中带进来的人,哪一次掉过链子?你是不知道,那丫头起初找到头儿要进商队的时候我是看着的,周围人都在笑,头儿也觉得有意思,让当时在场的刀客去跟她会会,结果你猜怎么着?十五个人,眨眼间就被解决了,我甚至没看清她什么时候出刀的。就你这样的身手,她一个人能打十个不带喘气儿的。”
“那么厉害?”接水的汉子听得忍不住咂了咂舌,再也不敢小瞧她,探了探头往那女子的背影望去,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却再也找不见她了。他的同伴还想再说些什么,驼队却忽然嘈杂起来,似乎是前方遇到了什么阻碍。
“怎么回事?”汉子竭力稳住身下焦躁不安的骆驼,不住的跟周围人打听情况,却不知听谁在前方大叫了一声,登时吓的手脚冰凉。
“——大家稳住!——是金角仙!”
金角仙是一种活跃在荒漠深处的巨大甲虫,成年体足有小山包那么大,擅长操纵流沙形成漩涡扑食活物,甲克坚硬,刀剑不入,极难对付,可谓是大型驼队最不想遇到的危险异兽。仿佛是在验证那一声大叫般,众人脚下的流沙都开始如漩涡一般扭曲起来,骆驼的四肢陷入沙地不断下沉,无论怎么鞭策都拔不出来,驼队之中顿时惊慌了起来。
流沙漩涡不断加深,如地狱一般将人跟骆驼不断吸进去,前方已经有不少人被沙子给埋住了,然而后面的人却不敢从骆驼上下来——那样只会让更多人被吸进流沙地狱里。
“大家稳住,不要慌——!不要跳下骆驼,已经掉下去的全力屏住呼吸——!”刀客头子的声音中气十足的响了起来,众人心中稍安,很快调整好状态抵御那流沙的凹陷,有人抛出绳索套住已经下陷在沙地里的人与货物,尽可能拖延被沙地吞噬的时间。
“——借你长刀一用。”混乱之中,那接水的汉子忽的听到一个清丽的嗓音,还未反应过来腰间已然一轻,原本悬挂在那里的长刀被人拿了去,汉子凝神望去,却见一个裹在风袍里的娇小身影逆着人群朝远处的沙漠走去。
“以为躲在沙地里我便找不到你了吗?”那人拔出长刀,风卷起地上的黄沙漫过,她的风帽被猛地掀开来,一头如瀑黑发在黄沙中猎猎飞舞,而后只见一道微光闪过,漩涡般扭曲的沙地忽然从中间断裂开来,形成一道壮观的深渊,散沙簌簌朝断裂处流逝,一只金色甲克的巨大虫子从凹陷的沙地中显露出来,身体形成的阴影将整个驼队都笼罩其中,那狰狞的口器与锋利的巨钳看的驼队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刀客护卫,不少人已经拔出武器做好拼死血战的准备,接水的汉子也是其中一员,那如小山包一般的大甲虫愤怒的嘶鸣了一声便挥舞着巨钳朝众人扑来,却在半途中诡异的一顿,仿佛被一面看不见的墙阻挡了一般。
又是一道微光划过,伴随着铁器长震的嗡鸣声,接水的汉子不由得一怔,那是他的长刀所发出的嗡鸣,而后便见那虫子左边的巨钳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斩断了一般轰然倒地。
“怎么,还想来?”黑发的少女将长刀抗在了自己的肩上,挑衅的看着眼前因失去大钳而愤怒不已的金角仙。那虫子也是聪慧至极,了解到自身与少女之间无法逾越的武力值差距后尖利的长啸了一声,却是果断的潜入沙地退走了。
漩涡般扭曲下陷的沙地顿时恢复了原状,平静的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般,驼队的众人顿时松了口气,赶紧指挥人手将先前被沙子淹没的同伴跟货物挖出来。刀客头子骑着匹骆驼亲自迎向了力战金角仙的黑发少女,神色间满是钦佩,丝毫没有因她是女子而轻视,“干得漂亮,洛丫头。”
周围的刀客都忍不住叫起好来,也有人零星的鼓掌,毕竟毫无损失的遭遇金角仙是如同做梦一般的美事,全都托了眼前这黑发少女的福。
“头儿客气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既雇了我做刀客,保护驼队前行便是我分内之责。”苏洛笑得弯起了眼睛,将手中的长刀抛回给了那接水的汉子,“多谢你的刀啦!”
刀客头子听完哈哈大笑,拍了拍那接住长刀后还有些呆愣的汉子,跟苏洛一道走向了队伍的前方。只留下那汉子盯着自己的长刀回不过神来,脑中伴随着长刀的嗡鸣声,都是方才少女一刀斩裂深渊,再一刀逼退金角仙的力战英姿。
——这世上竟真有这般厉害,远超常人所想的女子么?
其实按照苏洛本身的功力来看,她倒真没有一刀逼退荒漠异兽金角仙的实力,只是如今她离开淮南已是两月有余,渗透入她经脉与内息融为一体的游离之力早已让她的实力攀上了另一个巅峰,是以能有今日之威。
不过这也意味着她残留不多的时日,即将走向尽头了。
一番力战之后苏洛也有些不适,只觉得周身劲力鼓胀,仿佛怎么用力也发泄不完般。她已经越来越无法彻底控制自己的内力了,每次运功都有一种仿佛快要溢出来的爆发感,苏洛知道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承载着这力量的身体已然在摇摇欲坠的边缘,也许是这次,也许是下次她再度运功之时,那满溢的内力便会彻底撑爆她的经脉而亡。
然而那又如何?早在她离开淮南之际就有了准备,若是不能痛痛快快的战一场,苏洛还是苏洛么?即使就这么死于力战金角仙苏洛也绝无怨言,这是当初她自己选择的路。
这两个月来苏洛的足迹踏遍了夏渊的江山,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刀客头子,便随他一道远行西域了。正巧这黄沙漫漫大漠孤烟的美景倒是苏洛不曾见识过的,能死在这样一个荒凉却自在的地方,倒也衬得上她这荒凉却自在的一生了。
驼队依旧在黄沙大风之中缓缓前进,那只金角仙之后倒是没再遇到更危险的异兽,好几次遇到习性特殊的植株也被经验丰富的刀客们解决了,根本轮不到苏洛出手。
就这么在荒漠之中又前行了三日,肆虐的大风终于停了,天空终于不似以往那种灰蒙蒙的颜色,澄澈清透的仿佛一块巨大而蔚蓝的琉璃,看的众人疲惫的身心也忍不住振奋了起来。
第四日的午时驼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的驿站。那是方圆百里唯一一处有水源的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各方旅队停下修整交易的地方,而后便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小型的城镇,是前往西域诸国的必经之路。
在干燥的黄沙之间行走了那么多天,每日都忍受喉咙灼烧一般的痛苦后,在看到那弥足珍贵的水源时苏洛就显得格外的亢奋。驿站小城是由大块的石头搭建起来的,城口挂这一块破旧的番布,上书荆朔二字,便是这座小城的名字了;整座城被一片清澈的湖泊环绕其中,陆上稀稀疏疏长着不少翠绿的植株,是沙漠中最美丽的颜色。
“洛丫头,按照之前的约定,我们就带你到这儿了。”入城之后刀客头子将事先约好的报酬给了苏洛,有些不舍的与她道别,“我们会去大宛交货,而后带些西域的稀罕物什回来,大概两三个月左右,若那时你的事儿忙完了,我们还能捎你一道回去。”
“谢啦,头儿!”苏洛笑嘻嘻的接过了报酬,却没有回答刀客头子,心中有些黯然。两三个月之后她是否还活在人间,却也是个未知数了。
她与驼队道了别,就又变成了一个人,漫无目的般在这沙漠的驿站小城中闲逛,忽的闻到一阵诱人的酒味,顺着来源找到了路边一间热闹的酒肆,便高高兴兴的走了进去。
☆、第66章 酒肆奇遇
这间酒肆几乎是小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了,搭在木板与石头建成的房屋中,中央是一个简陋的看台,一名美艳的胡姬正翩翩起舞,而门前的空地上摆了很多木桌木椅,林林总总的坐着不少叫好的酒客,气氛很是喧闹。
苏洛走进了那酒肆,刚刚拿到护送驼队的报酬,她手中阔绰,叫了这店里最好的酒,又点了一斤上好的荒漠羊肉,顺势找了张空桌子坐了下来。酒肆圆台中央起舞的胡姬见来了新客人,扭动着水蛇腰抛给苏洛一记媚眼,那胡姬用纱巾蒙了面,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却是与渊族人全然不同,长的狭长而深邃,眼角微微上挑,瞳色蔚蓝如海,直把人能瞧出水儿来。
起舞的胡姬身形一转,细腰缓缓摇动,衣角坠着的银铃顿时脆响起来,配合着她曼妙的舞步发出一片叮叮当当的铃音,十分好听,那轻纱制成的舞衣仿佛云霞一般铺展开来,随着胡姬的舞步犹如一池搅碎的霞光,晃的人眼花缭乱。周围的酒客顿时一阵起哄,苏洛也跟着叫起好来,豪爽的给了一锭银子的赏钱过去。
那胡姬得了赏钱自然是高兴,又朝苏洛飞了个香吻过来,而后身形一转却是去了别处另一个酒客的桌边。苏洛有些好奇的撑头看去,那居然也是个西域女子,一头海藻般浓密而曲卷的褐色长发,额间戴着一枚蔚蓝晶莹的宝石月环,五官深邃而美丽,一双眼睛也是那般狭长的海蓝色,却是比那胡姬要深沉大气许多。那女子手指间夹了一片成色十足的金叶子,在胡姬欣喜的神情中摸了摸她美艳的脸蛋,轻佻的将金叶子塞进了胡姬的胸口里。
苏洛不禁暗暗咂舌,心想这西域的民风果然彪悍,连女子也能这般肆无忌惮的调戏舞姬。那起舞的胡姬却是不慎在意,朝那金叶子吻了一吻,一个旋身又再次回到圆台之上,合着银铃声翩翩起舞。
苏洛一边欣赏那胡姬的舞,一边喝着西域特色的醇酒,心中很是惬意,然而没等她美上一会儿,一声巨响忽然在这酒肆之中砸开来,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苏洛转头一看,却是一群腰跨大刀的彪形大汉将方才给胡姬金叶子的阔绰女子给围住了,为首的一人方才一掌拍碎了那女子跟前的木桌,是以发出了巨响来。
“呵,小妞儿,还得意上了?让你给爷几个赏钱花花是你的福分,不然这么一副细皮嫩肉的小身子,啧啧,搁哪儿不够爷几个乐呵乐呵?”那拍碎木桌的壮汉一脚踩在了旁边的木椅上,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淫/邪之意;他的左眼上带着皮质眼罩,一道粗矿的疤痕横跨过眉骨,让他的神情看起来分外狰狞。他一说完周围的大汉也都哈哈大笑起来,一些人还暗示性的舔了舔嘴唇,言行间丝毫没有顾忌。
那是一群混迹于荒漠之中的马贼,靠打劫往来的商团为生,都是些心狠手辣刀口上舔血的悍匪,酒肆中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招惹他们,连那起舞的胡姬也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舞步,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这边。
那褐色卷发的西域女子身边还跟着两名侍婢,所穿都是织法上乘的轻缎,也难怪这群马贼会在城中就明目张胆的盯上了她们。一名侍婢顿时就急了,上前拦住了那马贼头子,一面急急说道,“简直放肆!竟敢在此地明抢,你们可知——”
啪——!侍婢话音未落便被那马贼头子给一巴掌扇到边上去了,独目的壮汉恶狠狠的啐了一口,不甚耐烦的朝那西域女子道,“爷今儿就是明抢了怎么着,有金子赶紧拿出来,没有的话,嘿,都给我带回去供兄弟们乐呵!”
周围的马贼见那女子比蒙面舞姬更胜一筹的容貌后早已按来不住,此时老大一发话立刻嬉笑着围了上来,作势要去抓那西域女子。
啪——
一声比刚才那悍匪拍碎木桌更大的巨响猛地炸开来,众人一惊,纷纷朝那声源处望去,却见一绯衣的渊族女子独自拎着酒壶小酌,她松开拍在桌上的右手,却是把那黄铜制成的酒樽给生生摁进了木头里,她一松手酒樽便再也承受不住,在众人眼皮底下化作了纷纷齑粉。
“我道是何人乱叫扰我喝酒雅兴,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这西域果真是尚未开化的蛮夷之地。”
那马贼头子闻言怒火冲冠,顿时丢开了那西域女子走向了苏洛,这马匪一辈子大字不识一个,却是最忌讳别人叫他蛮夷,此番被人当众挑衅哪里还忍得住,一边走便一边拔出了背后那把足有半人高的大刀,怪叫一声便向那胆敢出言不逊的女子砍去。
苏洛却是不躲不避,就着手中的筷子架住了那独目大汉劈来的刀,而后使了个巧劲一转,将那大刀往旁边拨去。那大汉被刀势带着朝前趔趄了两步,似乎不敢相信那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能用筷子抵挡住他的攻势,他回头一看,那筷子上隐隐流动着几乎肉眼可见的内息,经此剧烈的碰撞后顿时承受不住,碎裂开来。苏洛翻身离开木桌,在大汉第二刀劈来之际顺手牵羊了另一个马贼的佩刀朝后一挡,两把大刀撞在一起,激起了一串细微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