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这可是他第一次愿与她共桌吃饭,在这莫阿婆及小豆子面前,他应该不会再捧着他那一份饭菜到旁屋或者到屋外去吃了吧?
与她共桌吃饭很可怕还是她的模样长得让人吃着东西难以下咽竟让他如此排斥与她一起吃饭。
小豆子很快就将他所谓的许多许多好菜捧到桌上来了,却也不过是五菜一汤而已,且还是只有两道肉菜,许是因为莫阿婆年老了的缘故,每一道菜烧得都有些焦黑,不过这完全不影响小豆子的食欲,反之是令他两眼放光垂涎欲滴,似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到过这么丰盛的饭菜了一般。
不过小豆子捧了菜上桌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坐到他的位置上,而是去拿碗筷,在碗里盛好了米饭后将碗筷一一摆到了冬暖故及司季夏面前,再摆老妇人的与他自己的,最后他才乐滋滋地坐到他的位置上。
“来来,姑娘吃菜吃菜,家里贫寒也没有什么好的招待姑娘,还望姑娘莫要嫌弃。”老妇人一拿起筷子便一个劲儿地往冬暖故碗里夹菜,忽然又停了停筷子道,“看我老婆子,光顾着为平安高兴,都忘了问姑娘的名字,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冬暖故只是微笑着静静地捧着堆满了菜的碗,她不能回答老妇人的问题,就算她会写字,看这个家的情况,这个莫阿婆也不会看得懂她写的什么,致使她转头看向坐在她身旁的司季夏。
也就在冬暖故正要转头看向司季夏时他已经帮她回答了老妇人的问题:“莫阿婆唤她阿暖就好。”
老妇人明显愣住了,颇为吃惊地看着冬暖故,她虽然老了却不表示她连脑子也糊涂了,她可是清楚地记得这个姑娘从方才开始就没开口说过话,就是连问她这个名字这个问题都是平安帮着她回答,这说明她……不会说话?
不过老妇人的吃惊并未太久,而后又见她呵呵笑了,“阿暖啊,真是个好名字,好名字。”
小豆子此刻正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汤,他自然不会像莫阿婆那般想问题,他只是觉得这个阿嫂可能是不喜欢说话而已,而后他看到司季夏身上还披着斗篷,不由道:“平安大哥你怎么到了屋里还披着这个斗篷呢,怪不方便的,要不要我帮你解下来啊?”
“不用了,倒也没什么不方便。”司季夏微微摇了摇头。
小豆子哦了一声表示他明白了,然后也像老妇人给冬暖故夹菜那样给司季夏碗里夹菜,边夹边乐道:“平安大哥吃这个吃这个,豆腐酿,阿奶说你最喜欢吃这个了,所以阿奶做了好多!”
“小豆子不用给我夹,我自己来就好。”小豆子像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似的,还是一个劲儿地给他碗里夹菜,待他夹到司季夏的碗里再也装不下了时候,他才发现司季夏居然还没有开始动筷,不由又问了,“平安大哥怎么不吃?平安大哥快吃啊,可好吃了。”
老妇人也不解,一脸慈祥又关心地看着他道:“平安怎么不吃?是不是身子又有哪儿不舒服了?来让阿婆看看。”
老妇人说着就要站起来过来看司季夏,使得司季夏忙拿起了筷子,“我没事,莫阿婆不用担心我,这就吃。”
老妇人眼里有不相信,睁着满是关心的眼睛定定看着他,直到看着他拿起筷子夹了菜放进嘴里吃起来她才安下心,随后又呵呵笑道:“别光着吃菜,不顶饱饿得快,饭也多吃些。”
老妇人关心的絮絮叨叨就像一个慈祥的亲人,让冬暖故觉得这儿有家一般的温暖。
司季夏应了声,继而见他动作十分缓慢地躬下了脖子去凑近摆在桌边他那只装满了饭菜的碗。
桌子有些矮,使得他将上身都弓了下去才凑得到碗边,像个刚会自己吃饭的小儿一般只会躬身去凑碗而不会将碗捧到嘴边,只见他迅速地扒了一口饭又坐直了身子,继续夹着碗里的菜来吃。
小豆子与老妇人像是见惯了司季夏这般吃饭的模样,并未觉得有何奇怪有何不妥,小豆子还是开心地吃得满嘴油,老妇人则是一脸慈爱地看着司季夏吃东西的模样,唯有冬暖故微微怔住了。
也是那一刻,冬暖故终于知道司季夏为何不愿与她共桌吃饭,因为他吃饭的模样并不好看甚至说是不雅的,他需要将上身半躬下,将嘴凑到碗边才能吃得到碗里的米饭,他不可能像健全的人一般一手捧起碗一手拿着筷子。
没有谁愿意在别人面前曝露自己的短处,更何况是残缺的身子。
直到这顿饭结束,司季夏碗里的饭都未动上几口。
司季夏执意要帮老妇人收拾桌子,老妇人则是一再拒绝,道是他一年就来这么一回岂有还让他收拾碗筷的道理,是以唤了他道旁屋去,道是有话要和他说。
冬暖故见着小豆子一个小娃娃既忙着收拾碗筷又忙着擦桌扫地还要忙着清理灶台,默了默后拿过装了碗筷的那只木盆,从灶台上的锅里舀了半瓢热水再从灶台旁的水缸里舀了瓢冷水,便捧着木盆往屋外去了,小豆子本是不要她做,然不管他怎么说他这个阿嫂都没有要把木盆放下的意思,于是他只能想着快些忙完自己的活儿去帮阿嫂洗碗,省得阿奶出来该是骂他了。
冬暖故将碗筷洗净回到低矮的小屋里时,司季夏也正好从旁屋出来,老妇人自然是看到了冬暖故手里捧着的木盆了,于是小豆子自然就免不了老妇人的一顿骂。
司季夏并未在老妇人的家里久留,他从旁屋出来后只是与小豆子说了几句话后就要走了,老妇人眼里虽然有不舍却没有留他,唯有小豆子拉着他的斗篷不舍道:“平安大哥这就要走了吗?”
“是的小豆子,平安大哥这就走了。”司季夏温和地揉揉小豆子的脑袋。
小豆子在这时吸了吸鼻子,用带了点哭腔的声音道:“那平安阿哥什么时候还会再来,明年吗?”
“嗯,明年来。”司季夏声音也是温温和和的,“小豆子好生跟夫子学书,平日里多帮阿婆做些活。”
“嗯嗯!”小豆子用力点了点头,抹了抹鼻子又笑了起来,“那平安大哥明年一定也要记得来啊!”
“会的。”司季夏浅浅一笑。
小豆子又转头看向冬暖故,两眼亮亮道:“那明年阿嫂也还会跟平安大哥一起来吗?”
小豆子对这个长得漂漂亮亮却愿意帮他洗碗的阿嫂十分有好感十分喜欢,只见冬暖故浅笑着点了点头,接着便见小豆子拉了拉冬暖故的袖子,冬暖故知道他是想与她说悄悄话,于是便俯下了身来,小豆子立刻凑到她耳边对她悄悄道:“阿嫂要对平安大哥好一点哦,平安大哥很好很好的,平安大哥也一定会对阿嫂很好很好的!”
冬暖故嘴角笑扬起的弧度更高了,再次对小豆子点了点头,小豆子笑着跑开了,老妇人在旁催了他们道:“快些回吧,天黑了路不好走,回吧。”
“嗯。”司季夏应了声,“莫阿婆也回屋了吧,莫用送。”
“哎哎,知道你是心疼我这双老寒腿,没事的,我不送,就在这儿看看你们。”老妇人眼里有浓浓的不舍,便是连声音都有些哽了。
司季夏在老妇人不舍的目光中转了身,渐渐走离她的视线。
“莫阿婆没有儿女,小豆子是她捡来的孙儿。”在离开老妇人的视线后司季夏向冬暖故说了几句话,“莫阿婆照顾过我很长一段时日,我每年来会给她些银钱,勉强够她和小豆子过日子,多的我也给不起。”
司季夏说到这便不再继续往下说什么了,每见到什么事什么人他都会与冬暖故解释几句,却也仅仅是几句让她知晓那是什么人而已,从不会与她深入地说什么,冬暖故也只是听,从不问一句。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就是这样,浅淡的,再没有更深一层。
天色将暗未暗,还能看得清道路,行人已都归家,街上的铺子正在打烊,路边的摊贩正在收拾着自己的摊子,有些摊贩已经收拾好包着或用板车推着自己的货物走了,并不算宽的街道显得冷清又萧瑟。
这时的风更大了些,卷起路面上的尘泥,吹得人头发飞扬。
渐渐的,路边的小摊及铺子都已收得差不多了,却有一个老妪还坐在一株疙瘩老雕下还丝毫没有要收摊的意思,她的摊子就是一个大竹筐,竹筐上摆着一只簸箕,簸箕上铺着一张藏蓝色的方形棉布,棉布上摆着的是姑娘妇人家的簪花首饰,只不过她这首饰很是特别,非金非银也非玉,不论镯子簪子还是耳坠子,全都是木雕的,虽不名贵,却精致漂亮,使得冬暖故的脚步在这小小的竹筐摊子前停住了。
坐在疙瘩树下头上裹着棉巾御寒的老妪见着摊子前有人驻足忙站起身,见着冬暖故伸手拿起一支雕刻成冬茶梅模样的花簪时笑呵呵地解释道:“姑娘喜欢这支茶梅花簪?呵呵,这是我家那口子自己削的桃木自己雕刻的,他做这个做了三十年了,手艺还算不错的,只不过这样木雕的簪子有些上不了台面,姑娘若是瞧得上可不妨捎上一支,不往头上簪倒也可以摆在妆台上当做看看用。”
卷过街道来的寒风愈来愈大,吹得老妪裹在头上的棉巾飞开了大半,只见她忙将棉巾扯回来重新裹好,冬暖故这才发现她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已经在寒风中冻出了一片一片厚厚的疤,那双枯槁的老手手背也亦然。
冬暖故忽然想到了六娘,于是又伸手拿起了一只镯子,老妪在看到她再拿起镯子时有些惊讶,似乎不相信这样一个看起来像千金小姐般的姑娘会多看她这上不了台面东西几眼,这便使得她有些紧张,虽然她觉得她这些东西配不上这个漂亮得好像仙子一般的姑娘,但她又是希望这个姑娘会买下一支簪子或是一支镯子,她从早上天还是蒙蒙亮时便到这儿坐着了,她在这儿坐了整整三天都没有卖出一件东西,倘这姑娘能买下其中一样东西,她和家里瘸了腿的那口子今夜便有得东西吃了,不然的话……
镯子也是用桃木雕的,上面的花纹也是冬茶梅,只不过簪子上的茶梅是绽放得正艳,而镯子上的茶梅则是含苞待放,莫说是镯子打磨得光光整整毫不磨手摸起来好像有了一些年岁的好镯子般,便是雕工都精细得栩栩如生,并未刷任何颜色而是保持着桃木本身的颜色,稍稍凑近鼻尖闻还能闻到桃木那股特殊的香味,令人一眼看上便觉喜欢。
似乎……还有一双耳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