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日下午,辰时几位前去寺中一探究竟的考生一经衙门放出,便遭众生围拢盘问。却不料几人死活不肯开口。又过一个时辰,竟正如我言,衙役在城中四下贴满告示,示令众人绝不可踏入金华北去五里之荒寺一步。如此一来,城中登时炸开锅,不只前来赶考的学子,城中百姓亦对此事议论纷纷,惹得满城风雨。每去一间酒馆客栈,便可见得借宿学子围在桌旁热议夜叉之事,哪有半点心情温习功课?
“听闻此景,学使不由怒火中烧,斥责县令下令,城中若有在考前当众议论此事之人,一律论罪。但众考生虽不敢明说,暗中却依旧口耳相传,惹得城中无有不知者。至于考试罢了,众生纷纷返乡,临考时身在金华的衢州考生,返归衢州后没了忌惮,自然四下与人提起此事议论,而他乡之考生亦是此理。因此故,金华北郊荒寺的夜叉怪谈,在浙江全省可谓妇孺皆知。”
话音刚落,蒲先生即刻言道:“而此谣传得以扩散至如此地步,竟是仅凭南宫姑娘一己之力!我狐鬼居士在此深表叹服。”
“不敢,”南宫爱应声道,“小女只是将一早有的传言添油加醋而已。”
我闻言略加思忖,想南宫爱已编纂出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在寺中逸闻,又辅之以一出广为人知的怪谈相证,既如此……“南宫姑娘,”我言道,“待谣言四起,宁进士与夫人已是万事俱备,却何必再向传言中加入‘燕赤霞’一人?岂不画蛇添足?”
不想南宫爱闻言登时愕然,面上得意之色悉尽消散。只见她仰面长叹一声,继而低声道:“终究问至此处么?也罢,也罢,当下小女却也该当将此道个分明。”言罢,南宫爱与宁、聂二人作揖道,“此事皆因小女私心而起,还请妹妹与采臣谅解。”
宁采臣忙拱手回礼,道:“南宫姑娘若有心结还请在此道明,我与娘子二人定尽力相助。”
南宫爱闻言却干笑三声,缓缓道:“彼时见妹妹与采臣二人情投意合,实不相瞒,小女可谓羡慕至极。”
“咦?!”听闻此言,我等皆吃了一惊。唯有蒲先生在一旁垂头不语。
“因此,小女彼时下定决心:我,亦当寻得一人,永守终生。”南宫爱平静说道。
终章 永世之憾
蒲先生便正襟危坐,与在座一一拱手,称道:“事到如今,荒寺传闻已告一段落,我众人今后当挣脱往事枷锁,昂首向前。至于金华荒寺,其使命已毕,亦当重续香火,降福于金华,引导百姓向善。古谚有云‘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知南宫姑娘可有意,将荒寺诸事重归安宁么?”
我正在惊讶,却见南宫爱自顾摇了摇头,又道:“失言,小女彼时乃是暗下决意,只为求得一绝世聪慧之人,寻得小女才是。”
见蒲先生并不搭话,我遂将拳一抱,言道:“燕赤霞三字,其中‘燕’‘霞’二字,想必是南宫姑娘取自昔日在馨梦阁时的小名么?”
见南宫爱并不搭话,只是无言颔首,我又道:“至于‘赤’字,则取自令尊之名,是为前来查证之人,了然南宫姑娘身世么?”
南宫爱微微点头,答道:“严名捕所言不差。小女心想若有彼人听闻传言而欲查证七年前之事,必选妹妹‘鬼妻’身份下手。而以妹妹的才艺姿色,若稍动脑筋,便可猜出我二人出身。参照传言中七年前,在金华北郊荒寺,采臣与小倩脱险之事,彼人自然将寻至金华馨梦阁查证。如此一来,彼人问得我姊妹二人在七年前走失,正与荒寺事发之时相符;而我二人小名中又夹带‘燕’‘霞’两字自然不难。其后,彼人当将信将疑,揣测我二人与荒寺中谜案有关,进而探寻其中缘故,遂追问我二人何时去往馨梦阁。
“依小女在阁中打探所知,十三年前家父葬身火海之事,至今仍偶尔为邻里提起。若彼人与城中百姓打探十三年前之变故,进而寻至失火一案,自当是水到渠成。其后无论自衙役,或是从邻里口中,彼人寻得失火之真相,乃是贱妇杀害家父纵火灭迹、又将我二人投至醉梦阁却谎称身故之事亦非难事。而燕赤霞一名中之‘赤’字,正是为一处佐证,助彼人断定寺中之事,与家父南宫赤、阁中消失的阿霞、燕儿二位千金均有关联,从而渐渐还原寺中复仇之起因。
“此后,彼人心中当已有些把握,遂寻至衢州,打探采臣音信。待彼人听闻宁广生十三年前曾投毒欲害全家,只身亡命,而十三年前又正是家父遭害之时;想必疑心是贱妇与宁广生二人私通,各自谋害家人以图私奔。至此,彼人于荒寺中之事故当已有些许眉目,继而将寺中之人、寺中之事与所掌握之线索一一对应:妇人与姥姥自不消讲、书生主仆二人是为奸夫与孽种或须加以联想,但此难点与追查至此的彼人,定是不在话下。待将角色一一对位,彼人便可代入寺中之事对照,了然采臣在寺中接连遭奸夫淫妇一家设计加害。
“而将此事与事发时采臣正游走四方,寻宁广生报仇之事比对,彼人便可隐约猜得,是采臣不意间打草惊蛇,方才引来奸夫淫妇斩草除根。至于下场,采臣与妹妹如今在衢州恩爱相守,奸夫淫妇却下落不明,彼人亦当一笑了然。”
听闻此言,我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拱手连声道:“南宫姑娘神机妙算,我等所行,与南宫姑娘所设想可谓仅有秋毫之差,我严飞实在叹服。”
南宫爱与我翩翩答礼,遂浅浅一笑,继续道:“小女坚信在彼人将传闻反复推敲间,必惊觉‘燕赤霞’正是此事楔子:是此名,将十三年前、七年前以及时至当下之传闻紧紧相连,指引彼人一步步寻得真相。而与‘燕赤霞’相对之人,正是七年前在馨梦阁走失的姊妹二人中,在事发后悄然消失的另一人,即是小女。
“而小女又笃定彼人调查时,必将造访采臣宅中,亲耳自采臣与妹妹口中听闻传言全貌为据,而非轻易采信道听途说之辞。故此小女早有谋划,在彼人造访时悄然现身以示,将最后一片拼图亲身与彼人奉上,完成传说全貌。待彼人将荒寺谜题彻底揭开,定将来此寻得小女,以做裁决。”
“裁决?”我应声相问。
南宫爱微微颔首,闭了目,平静答道:“小女为报家仇,心狠手辣将数人杀害,开膛毁尸,双手早染血腥;又曾广布谣言,哄骗江浙官民,苦得身负家族厚望的考生人心惶惶;更辜负陈阿婆美意,无端消失,苦阿婆忧思数年;不止于此,小女托付妹妹与采臣二人逐字记下的说辞,亦夹杂小女私念,枉负妹妹、采臣二人信赖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