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都是皇帝手心里的玩物罢了,看看那位福建巡抚田大人的下场就该明白。
顾德珉暗暗叹了一口气,又翻了翻地方上报来的财务状况等,这几天他得快马加鞭把其中的内容整合出来,元宵节那天要上报被皇帝。屋外忽然有了人声,是守在门口的小丫鬟来报:“二爷,赵妈妈来了,说是有要事要与您说。”
顾德珉慢慢开口:“让她进来吧。”
很快赵妈妈进来了。顾德珉眼睛未抬,盯着手里的公文在看,明明她来的时候说是有事要说,真的到他的面前了,却也不开口了。
赵妈妈静静站了一会儿,顾德珉终于放下手里的公文,抬头之际揉了揉眉心,他闭着眼问:“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赵妈妈才开口:“瑶姐儿又病了,如今人在侯府那里,老太太交代了,这事儿一定要与您说。还有,还有……”
赵妈妈的胆子向来小,在顾府里立足了这么多年,资历是够老了,却不如薛妈妈那样能言善辩,顾德珉知道她的性子较为温吞,他也不急,就慢慢问道:“还有什么,你说吧。”
赵妈妈才提了胆子说道:“还有就是,老太太也吩咐了,您必须要去,您若不去的话,她就和您断绝母子关系。”
顾德珉只觉得眉心一跳,顿时站了起来,望着赵妈妈的眼睛,他说道:“老太太当真这样说的?”
赵妈妈瞧着他的模样,先前她说了瑶姐儿生病的事,二爷一点反应都没有,提到老太太要和他断绝母子关系,二爷立即就急了,难怪老太太要这么吩咐下来,二爷还真是……半点都不心疼姐儿啊。
府里也给二爷准备了马车,顾德珉轻轻吐了口气,赶紧上去了。
他才上了马车,那边顾老太太已经快到侯府的门口。
顾云瑶躺在榻上,死死地抓住被褥,头先蔺月彤已经派人去静雅堂请蔺老太太过来,也叫人把京城里能请到的最好的郎中都叫过来了。再不济,动用誉王在宫中的关系,叫个把值班的太医过来,也是能做到的。
几个郎中团团围在床榻边,一个把完了脉,换另外一个人上。有人撑开顾云瑶的眼皮看她的眼珠,还有人扒开她的嘴,捏住她的脸颊看她的舌苔。
蔺月彤守在一边,总是不安的。纪凉州接云瑶回来的时候,将小丫头抱进她的怀里,当时她的心里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这个孩子这么小,怎么就能这么执拗呢?如果没让她去追她的表哥,倒也没这么多事了。
蔺月彤六年之内滑胎两回,她很喜欢孩子,却总是求而不得。望着眉毛拱成小山,睡也睡不安稳,被身体的疼痛所折磨的云瑶,蔺月彤甚至在想,若是她的第一胎没有滑了,也该是这般大的孩子了。
她怜惜她,已经不仅仅是因为云瑶是她的小甥女,有种母亲对孩子的渴望和保护欲使然。
蔺月彤也皱起了眉,誉王在旁边看了,走过来,牵住她的手。
“这小丫头会没事的,听闻她福大命大,年前病得十分重的样子,也是挺过来了。她若知道有这么多人守着她,也一定会努力地醒过来。”誉王揉住她的指尖,觉得那里有点凉,慢慢地又握紧了。
蔺老太太一直沉默不语,从早上在马车上面看到云瑶的那一刻起,就唤醒了她的思念之魂。为什么这个孩子会这么像月柔?简直就像是她又轮回了一遍……都怪她,是她不好,明明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她却从来没想过亲自见见这个外孙女。
蔺老太太心里一激动,咳嗽了起来。
蔺月彤见了,赶紧扶住母亲年老的身体,拍了拍她的背。
屋外忽然有了动静,王妈妈带着顾老太太过来。蔺老太太吩咐了,只要是顾府来人,一概通行放人,务必要直接领入内。
一进门,顾老太太看到榻上躺着的恰是她的乖乖孙女,她的脚步又开始虚浮了。薛妈妈用尽全力才搀扶住她,顾老太太差点两眼一花昏过去。揪住胸口的地方,她的手指紧了紧,顾老太太才稳住身子,走到云瑶的面前。
“瑶丫头,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是你祖母来了。祖母来接你来了。”和她说了些话,她还是不醒。顾老太太差点跪坐在她的身边。
薛妈妈赶紧要去扶她,顾老太太却抬手制止了。
她幽幽地直起了身,蔺老太太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她仿佛能吃了人的眼神给瞪了。
顾老太太说道:“我敬您是侯府老夫人,我将瑶儿交给您,必然是放心你们侯府会照料好瑶儿。忠顺侯老夫人,您更是这孩子的外祖母,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念在这孩子身世可怜的份上,从不与她说什么,也不计较您这么多年来不看她的事情。顾府是欠侯府,我那不成气候的次子也欠你们家的小姐……”
蔺老太太突然听到她提到女儿的名字,老泪瞬间纵横。
顾老太太说道:“月柔她是个好儿媳,她也不欠我们顾府什么,是我们顾府辜负了她啊!”
可是……可是……
顾老太太的声音都在抖:“瑶儿这孩子,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夹在两家人之间,她最不好受。老夫人,你怎么不懂,你怎么就是不懂呢!”
蔺老太太听了以后,因悲伤过度不断地在哭,几乎喘不上气来。甚至是两眼发黑,昏倒在女儿的怀里!
几个人急得抓住她的手,喊“母亲”、“老夫人”、“老太太”的声音都有。
这时候又有下人来通报,禀告誉王:“纪大人还在院子里跪着,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起来了……王爷,您看,怎么办?”
第52章
誉王也知道纪凉州一直跪在院子里不肯起来, 这是他本人的意思, 誉王并没有这样吩咐,平时他把纪凉州当成义弟,可在这孩子的眼里, 他始终还是地位高人一等的王爷。
誉王叹了口气, 表示知道了,让来禀明的人下去了。
他则慢慢地踱步到门外,清冷的月辉下,四周阒然无声,这轮明月皎皎孤寂着, 纪凉州就跪在一团浓郁的阴影里, 脊背挺直, 跪的姿势都是这么的一板一眼,不敢疏忽怠慢了。
纪凉州没有抬眼, 但是他洞察到有人前来的气息, 他保持跪的姿势,不是想求谁原谅,而是他认为这件事他失职了, 他该受到相应的惩罚。这和王爷有没有发号指令无关。
誉王还是走到他的身前。他眉眼微微动了动,片刻后才抬起脸。
誉王看到他无波无澜的双眼,和天上的孤月好像相应了,里面似乎住不进任何人, 他总觉得这孩子不该如此, 誉王回想起寻回他时的样子, 他饥肠辘辘地在街市里游走,混迹在一堆衣衫褴褛的乞丐当中,大概已经好多天没有吃上一口热饭了,见到他时他几乎是骨瘦如柴,身上没块完好的地方,应是常年在被打被骂的痛苦中度过。
他也不出声音,见到人的时候就是这般眼神了。
给了几锭银子给其他的乞丐们,从这些人的口中誉王得知了,平时一些有钱的王孙公子会找他们乞丐过去寻乐子,给点馊了的食物以后让他们扮动物学猫爬学狗叫,还有的就是直接把他们当靶子,在他们的身上又踢又打又骂的,说他们是“臭乞丐”,叫他们赶紧快去死。
明明这孩子的爹,是和侯爷蔺侦仲一起参加过自沽坝一战的大英豪,誉王骗了许多人,说这孩子的爹是他的故友,其实是他单方面仰慕那个人罢了。只可惜那个人为奸人所害,已经死了。自沽坝一战之后,那个人仿佛不曾在世上出现过,被人从历史的痕迹里给抹除了。
那个人的家人也受到了迫害,当他偷偷派人赶去那个人的老家时,全家老少一百多口人已经被人屠了个精光!他亲眼目睹了满地的尸体,血流几乎成河,还是来晚了……所以当他的人在十年之后禀报消息说,那个人的孩子还留在世上,誉王无论如何都不相信,那个人的孩子是如何逃出去的。却还是想亲眼去看看。
途经千余里的路,从江西一路辗转到了后来的福建,也多亏了福建巡抚田大人的相帮,在一个街巷角落里终于找到了流落他乡的纪凉州。只一眼,誉王就认定他一定是那个人的孩子!不管是眉眼,还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态,誉王决定他要亲自把这个孩子接到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