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看得十分专注,誉王忍不住问了一声:“瑶儿,你可会下棋?”
蔺月彤也来了兴趣,顾老太太既然把她养在身边这么久,应该会教授一些什么东西。
蔺月彤刚才分明见到,每回誉王落下一枚棋子,顾云瑶都会眉头紧皱的样子,这小家伙若是看不懂棋局,便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期间纪凉州已将黑子白子全部归位回两个棋蛊里,蔺月彤干脆抓了一把白子到她手里,誉王也让开了座位,蔺老太太把她抱到椅子上面。
她的视线忽然就能够和对面的人齐平。顾云瑶抬眼时,恰恰看到纪凉州正望着她。他的手指微动,已经夹了一枚黑子在手里。
顾云瑶连他细微的动作都注意到了。他的指尖在轻轻摩挲黑子,那好像是他的一个惯常的动作。
忽然想起好多天前的傍晚,在院子外面的树下面,他拢住自己的两只手,也是这么一个动作,慢慢地摩挲她的手背。
纪凉州看到她忽然低下眉眼,从手心的一把白子里面捏出一枚夹在指尖,动作竟然很是标准。
她挺直了腰背,坐得很端正,细致的眉眼有一种超脱当前年龄的成熟,那张脸虽然还是稚嫩,毕竟她年纪还小,却有了一股逼人心魄的美艳。
纪凉州看了两眼,蔺月彤在他旁边说道:“景善,你可要让着点小姑娘,若是你欺负到她了,我和王爷两个人,可得拿你试问呢。”
顾云瑶略略抬起眼,观摩了他一阵,听到他回答小姨母话,只说了“会的”两个字,才明白过来“景善”应该是他的字。
他叫纪凉州,也可以被称为纪景善。
两者之间给人的感觉差别还真是大。
顾云瑶不想他让,上一世教会她下棋的其实是哥哥顾峥,说到顾峥本人,不仅是才学闻名四海的大才子,他在棋艺的造诣上面也是当时世上无几人可敌的。好像隆宝帝就老喜欢找他去宫里下棋,就是不知道顾峥什么时候又得罪了后来登基上位的景旭帝。
她师从顾峥,棋艺方面虽然比不上顾峥,却也能学个七分皮毛回来。她刚才看了布局,发现纪凉州也很厉害,就是不知道和哥哥顾峥相比起来,到底谁更加厉害一些。
顾云瑶跃跃欲试,好久没有这种心神澎湃的感觉了。棋局已开,纪凉州先让了棋。
顾云瑶早通过他方才下子的步骤,在心里拟了一局与他对弈的情况。落下一子以后,顾云瑶说道:“瑶儿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纪大人不要谦让瑶儿。”
他虽然不解她的意思,还是说了一声:“好。”
几番对阵以后,棋盘已经摆满了黑白子。蔺月彤对围棋略知一二,蔺老太太大致也能看得懂,但是精华部分不太明白。誉王却慢慢地变了脸色,定定看了一眼顾云瑶,没想过这小姑娘小小年纪,竟然这般厉害。难怪方才叫纪凉州千万不要让她。纪凉州算是遇到了对手。
顾云瑶又抓了一把棋子在手里,一个子一个子慢慢下,稳打稳扎,顾峥下棋的方式也是反守为攻,两个人对弈了半天,居然不相上下。
她抬眼忽然发现纪凉州又一次陷入专注的神情里,明明他不外露情绪,看人时用的都是极淡的面孔,好似不会笑似的,顾云瑶就是知道他肯定在认真思索如何下一步。
正想到这里,纪凉州又落下一子。誉王的脸色微微一松,顾云瑶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棋子在不知不觉当中落入他摆阵的陷阱,已经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了。
七分皮毛到底只是皮毛啊,画皮画虎难画骨,她还得找机会再练练。
顾云瑶也终于笑了笑,把棋子丢回棋蛊里,说道:“是我输了。”
她的笑脸恰好映在他的眼瞳里,纪凉州发现,这是小姑娘第一次对自己笑。笑得有点不甘愿,有点失落,他的眸光略略扫过手里还夹着的黑子,心里想着,他是不是做错事了?
——刚刚他应该听誉王的话,让着她一点。
等两个人下完棋,夕阳西下,暮色渐渐沉了。在东园这边,蔺老太太叫人布置了饭菜,纪凉州虽然是誉王的义弟,他自觉身份不该和侯府的达官贵人们一起在桌上吃饭。
他离得有些远,无论誉王如何叫他,不愿意一起入座。
顾云瑶用完膳以后还想到刚才对弈的情景,把棋盘的布局重新在脑海里布置一遍,恍然间才明白过来哪个地方该怎样下。其实她还有一丝转机能赢!
蔺月彤叫小丫鬟盛了饭,还让人重新布置了几碟小菜,叫人送到纪凉州身边去。看到小姑娘居然自告奋勇要去,蔺月彤本来不打算叫云瑶去,誉王搁下筷子很淡然地说道:“让她去也好,她定是想到如何开解方才棋盘上的死局了。”
顾云瑶佩服地看了这个姨父一眼,他居然料事如神到这个地步!
拿着食盒,顾云瑶轻手轻脚地从后路包抄到纪凉州的身边,发现他好像在沉思什么,腰间挎着的宝刀,被抱进了怀里,他两手交叉,站在一团浓影下面,几乎与月色融为了一体。
顾云瑶才走过去,就听到他开口说话。本以为他是自言自语,听到内容以后,她愣了愣,双手微微颤了颤,食盒差点从手里摔到地面。
第60章
关于那天晚上的问题, 纪凉州竟然听到了。
顾云瑶以为他没有听到, 连日以来还抱存侥幸心理。对前世抱有印象的人只有她而已,如今的顾府、侯府,乃至前世牵扯进来的纪凉州都不明白其中渊源。
大概在别人看来也会是不知所云的问话, 顾云瑶也不知道那日怎么就问出来了。纪凉州却抱着宝刀而立, 慢慢地开口:“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害你。”
顾云瑶稳了稳心神,把食盒好好地拿在手里面,脸上爬了抹笑容说话:“纪大人在说什么,我不是很明白。”
纪凉州不知道她为什么恐惧他, 也许那天的问话是个关键, 虽然叫人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他只是收了宝刀,重新摆到腰间斜斜挎着。顾云瑶感受到他走过来的气息, 步伐很稳, 他的个头比她要大许多。
顾云瑶只堪堪到他腰部的地方,正好能够看到那柄刀,其实和前世的绣春刀不是同一把, 顾云瑶还是专注望了许久。
纪凉州的手忽然放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重新说了一遍:“我不会害你。也绝对不会杀你。”
那日他虽然因为冉冉升空的烟火没能听到声音,却看得懂一个人说话时的口型。
他看到了她在问他:“倘若这一世我们能成为知心好友, 你还会杀我吗?”
纪凉州反复想了几日, 不是很明白他们之前是否有会过面。但誉王说过, 一个人若想成为另外一个人的知心好友,两者间必然要有兴趣相投的事情。他想他可以成为她的好友,毕竟她的棋下得那样好。连他都有点意外,顾云瑶的年纪明明这么小。
说实话,纪凉州还想与她多多下棋。他已经很少有感兴趣的事了,下棋算是其一。
顾云瑶被他揉了以后,立了许久才将手里的食盒交到他手上。默然垂下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再度看到他以后,顾云瑶想过很多,譬如是该躲着他,还是该迎难而上,又或者剑走偏锋一把,把他拢到自己的麾下,在尽力避开前世浩劫的同时,多一个坚强有力的后盾。他看起来人不坏,只是不懂表达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