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1 / 2)

那老人家一看他,习惯性的伸手在口袋里摸索,在摸不到东西后,下意识一怔,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背着手——这应该许多老人最喜欢做的动作之一:“不好意思啊,年轻人,我忘了我现在不用本子了。”

“没关系。”裴闹春立刻回答,他只是用沉稳的目光看着对方,等待着对方说出他想要委托的任务。

“我啊……”那老人家习惯性地说话很慢,“我就想拜托你,告诉我们家阿宝一件事……”他慢腾腾地向着裴闹春,说完了他后半辈子的遗憾。

这回裴闹春要进入的同样是本,的名字不算太长,连标点统共也才七个字,叫做《女儿、妻子、妈妈》,这本,在出版当年并算不上大火,甚至有些滞销,可是在机缘巧合,被某业内影视公司看上改编成电视剧上星后,成为了当年收视率排行榜前三的电视剧,连带着书的销量和作者都跟着大红大紫起来了。

的内容并不复杂,讲述的是曾经以为自己的人生顺风顺水的女主裴宝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她深爱的丈夫余浩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出了轨,在外面有了另外一个小家庭,甚至那位年轻漂亮的第三者小姑娘还已经为丈夫怀上了孩子,深受打击的她,在回到家后痛不欲生,沉思后决心要向丈夫提出离婚,可坏事,总是接二连三的来。

回到娘家想和父亲倾诉这一切的裴宝淑,忽然发现父亲不带对劲,她当机立断地带着父亲去当地最大的医院做了诊断,这才查出来,父亲得的是又名阿兹海默症的老年痴呆病,医生告诉裴宝淑,父亲的不对劲还只是个开始,如果病情发展得快,她的父亲也许很快,就会将周围的大部分事情遗忘,甚至出现严重的认知障碍,生活不能自理,身边少不了人来照顾,她沉默地带着父亲回家,这才发现,在她心里总是伟岸的父亲,在几年间老了许多,看着甚至还安慰着她的父亲,她忽然说不出话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裴宝淑那才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余泽一,一进校门没多久,就和同学吵了架,甚至扭打在一起,她匆匆赶到了学校,这才从老师嘴里得知,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她和丈夫之间的问题,儿子饱受伤害,在班里有个同学,有意无意地说起另一个同学家单亲的状况时,他心里的怒火便被彻底点爆,和对方打了起来,牵着儿子手回家的路上,裴宝淑慢慢地将不能打架的道理拆开了同他讲,可儿子忽然的一句:“妈,你可不可以不要和爸爸离婚。”要她怔在了当场,最后没能回答。

当然,这其中还穿插着诸多亲朋好友的反对,没有一个人选择站在她的这边。

最后裴宝淑如所有人的“愿”,选择了继续维持着这个已经濒临破碎的家庭,因为她不只是个普通的女人,还是父亲的女儿、儿子的妈,如果这个时候离婚,她要嘛是把儿子留给已经出轨的丈夫,要嘛就得在父亲和儿子之间连轴转,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的。

电视剧和的后半段,基调都是灰蒙蒙的,配着甚至挺轻快的音乐,却要人一点都看不起来,所有人就这么看着裴宝淑,每天四处奔波,既要照顾儿子,又要照顾像个孩子的爸爸,还得时不时地和丈夫装作表面夫妻,去参加各种需要一家出现的场合。

其中有几段格外催泪的片段被热心网友剪辑上网,播放量立刻上了百万,甚至被人称为年度最好哭的视频之一。

第一段,是裴宝淑和儿子发生的争端,已经上了初中的儿子,进入了青春叛逆期,他一方面知道母亲很关心他,另一方面,也渐渐忍不住开始厌烦母亲遇到什么事情,就要找他倾诉,对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而言,这样的压力,实在太难承受。

“今天你外公啊,又不懂事了,我明明把药给他放好了,他却说他丢掉了,后来我翻了家里所有的垃圾桶才知道,他又记混了,还有,我都和他说了有一万次了,这纸巾不能吃,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要吃,我有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裴宝淑早就没了年轻时的从容,反倒是满面愁容,絮絮叨叨地,“还有你爸那头,说好的你的补习费到现在还没有打过来……”

“妈,你能不能别说了?”正在做作业的余泽一忍无可忍,手一用力,那尖头的水笔直接划破了纸,他转过身来,“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也很痛苦,我也很难受啊?你总是和我说你想死、想死,可你再这样,我也想死了你知道吗?”他知道妈妈很辛苦,可几乎每天,他都要听妈妈说一遍外公的不听话、外公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然后就是爸爸的不好,最后收尾的,总是那几句,她快要过不下去了,甚至想死,想跳楼,想出车祸。

他也快要跟着崩溃了,余泽一放了话,意识到自己不对,立刻站起,难堪地低着头:“妈,对不起。”说完道歉的话,他立刻转身,像逃跑一样的进了厕所,把门一把关上。

被留下的是还坐在床边的裴宝淑,她低着头,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是恍恍惚惚地道:“我知道你也累,可我还能和谁说呢?”

第二段,是裴宝淑和父亲的冲突,她工作的单位是当地的一所初中,家里的特殊情况,领导也都知道,便给了她照顾,要她去教的政治,除去期末,平日里尽量免掉了她要在学校的时间,可即便如此,裴宝淑依旧忙到了快要崩溃,工作、儿子、父亲,这三者任何一样拿出来,都足够要一个人筋疲力竭了。

裴宝淑像平常一样,到父亲家里替他收拾,她一进屋,父亲便很是警惕防备地看着她,甚至说些什么要叫“爸爸”来打她,是的,那时的父亲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像是回到了过去一样,时常左顾右盼寻找着早就过世的爷爷奶奶,她试着要给父亲喂饭,可他虽然人不舒服,可力气却还是格外地大,努力挣扎,直接把饭碗打翻,说什么这些饭他不吃什么的,裴宝淑被泼了一身的饭菜,她试着再打了点喂,却也还是这样,到了这时候,她终于忍无可忍了,指着父亲责骂了起来。

“爸,你看到没有,又弄了我一身,那这样你到底还吃不吃?你知不知道我也很辛苦,我每天过来和你这样折腾,我很痛苦啊!”看着父亲迷茫的眼神,裴宝淑越发地难受,“我请别人来替我稍微看着点你,人人都嫌麻烦,我只能自己来,可我就一个人,我没办法把自己切成那么多块了,我快要受不了了你知道吗?我真的快疯了。”

……良久的沉默后,她的父亲忽然哭了,像是个孩子一样,哭得越来越大声,许是被吓着了,还一抽一抽的,缩着手脚的样子,像是很恐惧。

裴宝淑看了父亲很久,蹲下身来,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收着一地散落的饭菜碗盘,眼泪砸在地上,悄无声息。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裴宝淑比同龄人要老得多,她过得很辛苦,却也没有人能体会她的辛苦。

后来,余泽一长大了,高考结束后,他同裴宝淑谈了很久,他告诉妈妈,他错了,当年不该拦着妈妈离婚,也不该在妈妈最辛苦的时候,和她发火,不理解她,这么长一段时间,他对父亲的心也终于冷了,他告诉妈妈,离婚吧,这声支持,迟到了很久、很久。

裴宝淑选择了离婚,她直接上了法院,并提交了余浩天在外头置办家庭的证据,最后在漫长的官司后,成功离婚,获得了属于自己的自由,就在她获得自由,马上要迎来新生活的那天,她的爸爸在家里摔了一跤,重重地倒到了地上,生命垂危。

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裴宝淑早就很少和父亲说话,因为父亲总是什么都听不懂,她筋疲力竭时,也会因为父亲的任性,不由自主地发了脾气。

可在发觉父亲生命垂危的时候,她后悔了,悔不当初,她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跟上了父亲的救护车,不断地道着歉,抓着父亲的手,说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当年父亲能把不懂事的她养大,她却没法同样的回报父亲。

然后躺在急救床上的父亲用力地甩开了她的手,他张开手在空中摸索,嘴中念叨着什么。

“爸,你在说什么呢?爸!”

老人已经发不出太大的声音:“……阿宝,阿宝呢。”

她听见了父亲在喊他,立刻抓住了父亲的手:“爸,是我,我是阿宝啊。”她努力把眼泪擦干,想要挤出笑看着父亲,可她的父亲始终没认出她来,只是别开头说:“你不是我的阿宝,阿宝呢?”然后她便这么看着父亲渐渐地合上了眼,进入了昏迷状态,后来抢救后,再也没有醒来。

到最后一刻,父亲都在念着他那不孝顺的女儿,可她明明在父亲眼前,父亲却认不出她,恐怕这就是上天对她不孝顺的惩罚。

后来,裴宝淑搬回了家,那个到处都是父亲痕迹的地方,守着那小房子,继续做着她的老师,直到退休,再后来,儿子有了老婆,又生了孩子,她也没多过问,只是给了些金钱支援,一个人到了老,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不掺和,小两口总能自己过好日子的。

“我这一生啊,是个混账女儿,失败的妻子,糟糕的妈妈,真是稀里糊涂的,就过完了这一辈子。”电视剧的最后,是裴宝淑坐在父亲最喜欢的那条躺椅上,摇摇晃晃,幽幽地说出了这句话,陪伴着她的,只有那张永远笑着的,父亲的大照片。

而这个故事中的女主人公裴宝淑,正是原身的独女。

原身这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便是当年的病,没能再撑一撑,要女儿身边,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在死之前,他的记忆总是一片雾气,而在死之后,他终于思维清明,想起了一切,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太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游魂状态的他,看着女儿自责、自我怨恨的模样,心如刀割、痛彻心扉,他多想告诉女儿,他不怪她,他知道这些年来,她已经很辛苦了,可无论他再怎么大声地去诉说,女儿都听不见了,原身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女儿隔开了所有人,一个人过着日子。

那老人在裴闹春面前红了眼:“我现在什么都记得了,可这太晚了,现在记得有什么用呢?拜托你,替我多坚持坚持,别这么快被病魔打倒。”他苦笑了,“我这辈子,想过自己会得很多病,甚至在我亡妻走之前,我都想过,若是我得癌症了要怎么办,可我没有想过,原来人老了,就不会再年轻,记忆忘掉了,很难再找回。”

“我希望你能在阿宝最需要人的时候,站在她身边,告诉她,爸爸只希望她幸福,她要为自己活着,没有人是应该一辈子为了别人活的,她不是个糟糕的女儿,她是我的宝贝,也不是个失败的妻子,这是她丈夫的责任,更不是个糟糕的妈妈,她只是太累了。”那老人顿了顿,“还有,如果可以,在最后的时候,抓住她的手,告诉她,爸爸找到她了,爸爸没有忘了阿宝。”

“……好。”裴闹春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同样被说得红了眼眶,然后看着那老人笑着挥了挥手,一点点地消失在黑暗空间之中。

[009,别那么着急送我过去,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等裴宝淑离婚后,或者是最难的这一关过了后再发病?]裴闹春二话不说,头一个求助的便是009,毕竟生病这种事情,很难控制,尤其还是阿兹海默症。

[有,我这里有个状态延缓卡,能锁定被考核人的一项身体状态,时间长度是三个月。]熟悉的机械音响起,这回却挺要人觉得亲昵。

[三个月?应该够了……009要多少钱?]他已经习惯009这死要钱的作风了,反正等考核完了再扣,他还是付得起钱的。

[不收费。]

[?]裴闹春挺惊诧,要知道009是当初连个克制欲望的小药丸都要收费的人。

009隐隐地声音有些傲娇起来:[我和主系统打了报告,已经通过了申请,还有,请考生裴闹春注意复习人工智能条例,我们人工智能是允许感情存在的:)]它是绝对不会向考生承认,这个随机世界里的这位老人家,把它也给说哭了的。

至于系统会不会掉眼泪?虚拟的眼泪,还是有的嘛!

[行,谢谢你了009。]裴闹春笑着回了一声,然后闭着眼,等待传送,准备好要进入新的世界,三个月,来得及的。

……

c城机关小区,是早些年几个政府机构共同承包买下的地块,后头投资便建了这个小区,只是时隔许久,这一栋楼只有六层高的小区,正如住在其中的大部分人一样,逐渐往老年化迈入,像是那些水管、剥落的墙面,正隐隐约约地证明着这一切。

清脆的门铃声响起,里面伴随着“来了”的男声一起到来的便是那匆匆的脚步声,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