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季简很认同这个观点,说得粗俗些,他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礼亲王名声越是糟糕,太子和圣上越会觉得他不堪大用,毫无威胁,久而久之,又如何会去注意这么个无用的败家子呢?先把礼亲王的锋芒遮住,等到一朝锋芒皆出,到时自有无数的举措可以使用。
可现在,他们是名声也坏了,礼亲王也没了。
想到接下来和礼亲王通信的困难,丁季简一个头两个大,他要是有这种本事,何苦这么拐弯抹角、曲线救国?胜山书院的山长是出了名的轴,多少权贵亲属,知道自家孩子被送去后,心疼得各种托人,都折戟沉沙!他又怎么能获得这个豁免?
不过虽然礼亲王现在不在,可丁季简手中,握着的是大部分和亲王息息相关的下线,他这个当老师的,一定要小心谨慎,替亲王铺平之后的道路。
他就不信了,这位太子,就没有破绽,当年丰标不凡如裴闹春,不也被其他皇子找了不少漏洞,挨个攻击吗?
总算走到了包厢,丁季简正了神色,直接推开门进去,里头的圆桌边,已经坐满了人,他们等的,便是今天会议的主持人。
“今日特地找大家过来,是有要事要进行商谈……”他不过一年就得去上任,到时鞭长莫及,也恐太子和圣上关系稳固,唯有现在,就开始努力。
包厢中众人的脸色先是凝重,又是豁然,对视着点头,似乎达成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共识,桌上的菜从热气腾腾到已经发凉,无人动筷。
有时吃饭,未必是为了吃饭,只是为了找个机会,好好地谈上一谈。
……
东宫已经久未喧哗,毕竟这段时间来,太子更多的时间,都是待在玉鼎宫内。
“这些到底是什么情况?”裴祐之眉头紧锁,他对待周边伴读,东宫臣子,均是客气又有风度,这大概是他头一回生气,手腕用力往下一砸,不少有墨迹痕迹的纸张在桌上都震了又震。
“殿下,究竟发生何事……”诸石建有些疑惑,他深知太子不是会随意发脾气的人,担忧出了大事,苦笑道,“我们几个,殿下也知道,现在灵通的消息,都是民间那的,其他朝政事务。”他摊手,他们的级别,还够不到。
何海重重点头,关怀问道:“殿下,究竟发生何事?臣等必将为殿下排忧解难。”
“排忧解难?这些忧难,究竟从何而来,你们可以自己看看。”裴祐之唤来诸石建,叫他将手头的这些纸张依序传了下去,好叫他们好好睁大眼睛看看清楚,别再说什么都不清楚。
诸石建众人已经开始传阅,纸张上的字迹,他们都是认得的,是太子所书,可上头的内容,就有些叫他们惊讶了,错愕的目光交织在彼此之间,如若能用语言形容,大概是一堆又一堆的问号。
“殿下是知道臣的,臣一向唯殿下马首是鞍,这样会损害殿下名声的事情,臣绝不敢做,这其中,定当是有误会。”已经有伴读开始请罪,众人看了纸张上写的内容后,也知道自己难逃其咎,羞愧难当。
“殿下,臣想问您一句。”诸石建在这其中算是牵涉最小的,倒还不用如大家般,“这纸张上的内容,是从何而来,圣上,又知不知道呢?”他也同样被这一套打得有几分措手不及,
刚刚裴祐之所传下来的纸张上,写的全都是他周边这些伴读、亲近他的大臣、甚至是奶娘家发生的事情,上到伴读家门庭若市,疑似收受贿赂敛财,卖官;下到奶娘家人,和内务府勾结等等。
总之,可谓是一地鸡毛,全都是裴祐之身旁的破烂事。
裴祐之自是明白诸石建问这话的意思,从何而来,问的是这事打算摊开讲没,有没有补救空间,若是御史准备弹劾,那估计都得按律法严格的审上一审,若是殿下私下知道的,那还有挽救余地,起码能尽量不让这些和太子扯上关系;而圣上知不知道,又分为几种情况,若是知道了,已经叱责,那就坏了印象;若是圣上提点殿下先去解决,又是另一种情况;当然,不知道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有些,应当会在明后几天的朝会上,奏上或者直接弹劾;有些,是在递给父皇的请安折子里摘出的,未必会直接闹出。”裴祐之伸出手揉了揉额头,有几分头疼,他这一心钻研政事,在父皇的教导下,不断吸取养分,学着怎么当一个君主,可哪知道,在他没关注的地方,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他距离做一个明君,还有一条太长的道路需要慢慢走,父皇所要忧心的,比他多得多,可却几乎没出过疏漏,他要管的不过就是这么点政事,和几个亲近的臣子,却错漏百出。
“这件事,父皇那已经明了了,他让我先和你们谈谈,好好解决。”裴祐之又道。
今天结束晨会后,他一如既往和父皇一边谈着政事,一边批阅奏折,御史台中丞递了牌子觐见,起先裴祐之还以为这些事和他没太大关系,只是退到旁位,打算旁听,可随着对方开口,他才知道,接下来要烧起来的这把火,和他有关。
众所周知,御史们不但有检查百官的职责,还有劝谏圣上的责任,小到后宫花费奢靡,陛下多养了几只奇兽;大到陛下内库亏空、或是任人唯亲引发大乱等等,都属于他们的监察范围,总之,他们就像是一把尺子、一面明镜,要让圣上只往好的地方发展,一言一行,不让人挑剔。
而现在,随着太子即将上位的趋势明显,他便也成了众御史挑剔、找错的中心点,在早年,有原身自己亲手压着,太子和周边的人,过得那叫一个谨小慎微,跳都跳不起来,只顾着好好表现,替太子争光,也没什么可挑错的。可今年则大不一样了,太子天天跟随着圣上处理政事,眼看着继位也是迟早的事情,大家总不能等殿下登基了再开始讨好人吧?于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出现了。
一个占嫡占长的皇帝独子,未来的天子,周边能有多少人呢?数不胜数。
不说伴读、周边伺候的仆从里,乳娘的地位最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历朝历代都多有发生;而太子成年已久,现在有太子妃一位、侧妃两位,尚未有名分,算得上侍妾的也有两位,太子并不荒淫,周边跟着的人都是圣上钦点的,一时半会,也不见再纳妃子的可能,也就是说如若太子登基,这些人最差的也是未来的嫔妃之流,那么她们的娘家人,便也成了未来的皇亲国戚。还有故皇后的兄长,现在的国舅爷一家……这么数下来,已经有不少。
众人首先讨好的,自是太子后院女人的娘家,毕竟枕边风这东西,用好了什么都能办,再者就是乳娘那,其他伴读那,起先还没人关注,毕竟做了太子十来年伴读,还没混出个名堂,实在废物,可又眼看太子三不五时传召,为了赌上一赌,便也讨好起来。
其实按说,这一切不该做的那么明目张胆的,否则若是在其他朝代,肯定会被政敌攻讦,可在此刻,就完全不一样了,太子又不怕有其他兄弟争抢皇位,早讨好,早留下印象;晚讨好,混不上位置,总之,一场轰轰烈烈的太子讨好行动,就这么在裴祐之不知情的情况下,彻底展开了。
都说财帛动人心,权力也一样动人心。
一个家族,上上下下少说也有十几、几十口人,谁能保证个个心里清明,不受影响?虽其中有几个看得清事的,还想拉一拉缰绳,可更多的是已经开始膨胀的。
他们听着讨好,收着钱财,甚至还打算干“拉皮条”的活,替太子拉来什么所谓的贤臣能人,却不知,早成了别人用来攻击太子的工具。
裴祐之当时一等御史中丞离开,都想要立刻跪下像父皇请罪了,可父皇却没有生气。
裴闹春那时只是眼含深意的看着儿子:“祐之,你现在是不是又更能明白,为什么父皇一直压着你了?”
“你是我的独子,未来大夏朝的皇帝,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围着你,讨好你吗?不说别的,就说父皇我,身边不也是如此?讨好一个人,都是有企图的,他们讨好一个皇帝、或者是未来的皇帝,想要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从龙之功,是多大的功劳?为什么当年父皇夺嫡的时候,有这么多人,明知道可能有杀身威胁,还要来下注呢?因为这是一场豪赌,输了可能性命都没,可赢了,就是整个家族飞黄腾达,此后青云直上。”
“可人是会变的,曾经的贤臣,可能成了奸臣;你以为的清廉好官,最后在财帛面前花了眼睛,贪污甚多……宠臣、佞臣,自古皆有,得了宠的朝臣,又有几个,能够明哲保身,不卷入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的漩涡呢?”
裴祐之哑口无言,如果在之前,他会信誓旦旦的和父亲说,诸石建等人不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之前纵然他被父皇各种打压,他们也未曾退缩过一次;可现在,他不敢保证了。
“如若有一天,你的皇后、你最信赖的大臣、你最相信的子女,全都对你说一模一样的话,你又要如何?就认定了他们说的话都是对的吗?”裴闹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当你太过信赖一部分人,你可能就会成为一个聋哑皇帝,只有永远带着这点不信任,永远不要给一部分人过了度的宠爱,你才能控制好这个朝政。”
裴闹春说得认真,裴祐之这样的人,有一个特征,就是对自己真正信任的人,无条件、无底线的信任,毕竟他身边能够信任的人,都是和他一起吃过苦的,可当他作为一个皇帝的时候,这种信任是绝对不可取的。
他只怕,未来儿子亲手养出一个大贪官,自己还一无所知。
不过……
裴闹春心中也对最近发生的一切有所猜测,这些,十有八九,怕是和礼亲王周边的人脱不了关系吧?在原身的记忆里,清楚地记得,在这之后几年里,裴祐之和他身边的人,几乎是以惊人的频率,在他面前疯狂刷着存在感。
在那段时间里,原身桌上的奏折,一叠跟着一叠,无不剑指蠢蠢欲动的裴祐之,他试图争权,推着自己的伴读上位,那就被慷慨激昂的一顿骂,指责说太子过度干预吏部运作,任人唯亲;他自暴自弃,在东宫里喝两杯小酒,最多两天,又会被御史弹劾,朝臣们痛心疾首,认为太子自甘堕落,自是要施以狂风暴雨般的批评……
可以说,几乎每一天,原身只要一睁开眼,人到朝会,必将要听到裴祐之的不好,好不容易应付完毕,回到玉鼎宫批阅奏折,处理政事,又全是批评。
朝臣们在这方面的想法并不复杂,他们认为,太子还未登基,就已经放浪形骸,必要好好管控,他们也是行使职责罢了。
可他们哪知道,这些发生的事情,一件件累积在原身的心中,最后导致的结果是原身对这个儿子彻底失望,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并开始为未来做着新的规划,到了最后,更是直接抛弃了这个已经养废的大号,直接来了小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