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仆仆的信使带来令人感到沮丧的消息,仿佛一夜之间,整个天地就此逆转开来。望着满面灰尘表情沮丧的士兵,以及郑洛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愤怒,恍惚间让人产生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
辛爱汗突然翻脸,放弃了谈判,改为宣诸于武力,大明与土默特之间维持了数十年的和平宣告终结。双方在极短的时间内,爆发了数十次冲突,而每一次冲突,都以边军的败阵告终。
如果仅从纸面上看,这些败北无关大局,都是些小规模战斗的失败,加起来损失也就是两、三千人。胜败乃兵家常事,洛麾下依旧有十万以上的将兵可供指挥,大量堡垒、要塞也依旧在明军控制之内。即使野战遭遇挫折,拥有火炮、火铳的明军对比以弓箭为主要兵器的蒙古军,在守城环节应该拥有绝对优势。
但是熟悉军伍之人如戚金,却已经从这种败阵中感觉到大事不妙。
在眼下的时代,战争的胜负往往决定于士气而不是装备。每一场小规模冲突都以失败结局,于军人的士气是巨大打击。大多数士兵不会想到我身后还是十万人,我们还能打,而是觉得我们输了那么多次,这次还是会输,于是就真的打不赢了。
大军团战斗的胜负,责任在于主官,在于配合,在于后勤补给等因素。这种小规模战斗,就纯粹是将兵的问题。只有在边军作战意志不高,甚至是有意卖阵的情况下,才会出现这么告频率的败北。而郑洛的书信,也印证了这一点,手下的军官一致反映:不想打。
边军作战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就是要钱。人头可以还赏金,袭击蒙古部落可以发财,这就是支撑军官打下去的动力。至于家国情怀这种事,上层说说还可以,到了基层武官里,根本没人在意。根据郑洛的书信内容来看,士兵们反应不愿意为了蒙古女人卖命。辛爱进兵,是为了向大明讨要三娘子,如果放回三娘子,两下就可以罢战。既然这么简单,就把三娘子交出去好了,何必要士兵们为她流血牺牲。
郑洛书信的内容,也是要范进以大局为重,劝说三娘子离开大同,或是一起到阳和来当面说明。而且要求范进尽快动身,否则一旦敌人彻底突破边墙防御体系,郑洛就只好披甲上阵,亲自与蒙古人撕杀了。
三娘子听着罚金的转述,眉毛一皱:“看来不止是草原的人不喜欢我,大明军队里同样有人不喜欢我。唤起木兰相与较……如果现在真有个木兰,只怕也得不到这些士兵的支持,相反还会被视为异类。”
范进道:“军中是个阳气重的地方。一堆男子在一起,他们没有功名,没有资财,连未来都没有。唯一可以信赖的就是手里的武器,再有就是自己的勇武。至少在这个场合,他们认为自己才是可以支配一切的王者,如果一个女人可以和他们分庭抗礼,甚至位置在他们之上,大多数人会认为最后的堡垒都失去了,心理难以接受也是正常。所以女将大多出在夷地,那边环境艰苦,也比较容易接受女人。就像是草原一样,夫人如果操作得当,完全可以一直掌权,谁敢多嘴直接杀了就是。在中原做事就多了很多掣肘,不能这般快意。”
三娘子苦笑一声,“快意?只怕是老爷多想了,眼下我就要被献出去,换边地平安,快意在何处?”
“献出去?谁敢?”范进的声音一厉,“夫人是本官的客人,谁敢把你献出去,就是本官的对头人!看我能饶过他才怪!”
“贤侄。三娘子如果真的在你这里,我觉得还是交人比较好。平日里自然是文胜于武,可是到了打仗的时候,自然就是这些丘八狠。你不按他们的办法来,他们就要闹事,说不定还要哗变。你看,我为了安抚这些人,粮食每升降价一文。这么多钱损失掉,我心里也不欢喜,可是为了大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每个人,都得顾全大局,不能为所欲为。”
范进房间内,张四端语重心长的劝导着范进。蒙古大军的要求他自然已经知道,也通过自己的关系去找人,但是却始终找不到。范进身边美丽而又善于武艺的女子还有个梅花老九,那也是个骑**通的姑娘,何况还有薛五。所以没人能确定,跟随范进纵马杀敌的女人,到底是三娘子还是他的妾室,张四端也不敢把话说死。
范进摇头道:“叔父是个生意人,怎么也会上这种当?辛爱分明就是借机讹诈,用本来就不在我手里的东西来要挟我,说到底还是为了进兵找理由。三娘子说不定早就被他杀了或是囚禁,然后嫁祸到我身上。那些士兵没读过书,容易被人骗,叔父不该上这种当。我哪里有三娘子给他?”
见范进说得笃定,张四端倒也不敢咬死,毕竟眼下范进身份超然,背后还有大同巡抚贾应元支持,他也不能正面发难。犹豫片刻之后,张四端问道:“那这书信?”
“郑范溪相邀,范某不敢不去,也不能不去。这么多败仗打下来,是欺负我不懂军务,还是欺负我手中的尚方宝剑不利?”范进冷哼一声,“这些人打仗不用心,反倒想借着打败仗倒逼主官,这样的人不办,就没有王法了!”
张四端一愣,随后道:“胜负兵家常事,这如何办他?除非在其他地方做点文章。”
“军田贪墨、军资走私,这些事哪样都能要人的脑袋。想杀人,总是找得到借口,何况一帮小角色,随便找个理由杀了,又能怎么样?”范进将身体靠在椅子上,一脸不屑地说道:“我不去一次阳和,手上这些东西怎么出货?这次郑范溪算是给了我一个机会,我倒是要谢他才对。”
“这个时候,还要卖那些东西?”
“这个时候卖,才是最好的时机。”范进冷笑道:“那些蒙古人虽然攻势很猛,但只是一股虚火。我看过战报,他们打得胜仗不少,缴获不会很多。这帮人都是一群穷鬼,总是抢不到东西,就支撑不下去了。这个时候有一批粮食、军械甚至还有火药卖给他们,价格上自然是随我们说。我想辛爱绝对不敢在这个时候跟我们讨价还价。”
张四端皱眉道:“话虽如此,现在做这种生意,被抓住的话就是大罪,而且是难以翻身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