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场噤声,死寂的针落可闻。
姜媃将破碎的木块捡出来丢到一边,死人的味道不好闻,她还毛骨悚然的,可却不得不干。
关键众人面前,她还不能把脸撇向一边露出半点嫌弃。
她绷着小脸,屏住呼吸,内心已经抓狂的跳脚,脸上也要装出面无表情满不在乎。
不过须臾,秦野就掀飞棺木盖子,他扒着棺材边缘往里看了会,眼底的癫狂稍稍有所收敛。
尔后,不知他从哪掏出一玄色薄披,小心翼翼地将秦昭尸体裹上,然后俯身将尸体抱出棺材。
“哎,作孽啊作孽啊……”阴阳师腿软地坐到地上,白着脸,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
人死后的尸体,其实比活着的时候还重,又僵硬发直,并不好抱。
故而秦野将秦昭抱出棺材后,双腿打了个抖,竟是噗的跪倒在地。
他死死揽着秦昭,再是狼狈再是受伤也不让尸体落地。
姜媃愣在那,死人被包裹着她看不到,倒也没那么害怕了。
但是,秦野……
她说不清自己此时的情绪,身为孤儿,她经历过很多的生离,看过很多死别,可长久以来,她都不能产生共情,理解不了那种悲痛。
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不是缺失一些东西,是不健全的。
然而此刻,有一种钝疼清晰得从心房缓缓蔓延开来,随着血液流经四肢百骸,最后又汇聚到心房,大脑就感觉到了,那种名为“心疼”的东西。
她不是心疼秦昭,而是心疼秦野。
虚岁十一的少年,身量还没开始长,显得单薄而削瘦。
他发散了,从肩滑落下来,遮挡了猩红的凤眸,他嘴唇还咬破了,抿涂着鲜血,阴鸷又乖张。
他一身还脏了,不晓得是血迹还是尘土,身上面颊都是,狼狈如泥泞里卑贱的被遗弃的狼崽子。
没有人要他,没有人理他,也没有会养他。
他试了好几次,试图背起秦昭,然而每次都失败。
他一次次地翻滚在地上,鸦发肩背沾上纸钱,十根手指头抠出鲜血来,亦不在乎。
天色缓缓发暗,不大一会,就有蒙蒙细雨落下来。
丝丝缕缕,连绵成片,落到衣裳上,落到发丝上,结成白密密的细砂糖,连带睫毛上都湿了。
终于,秦野抬眼了,他看着姜媃。
仇恨满溢的眸子,猩红渐渐退却,如潮水般回落,只余满地湿润。
那双鎏金琥珀色的凤眸里,缓缓升起一些软和和……委屈。
他没办法,他真的没办法了!
他背不动哥哥,他还没彻底长大,他背不动他!
从来对人都是獠牙相对的狼崽子,头一回在姜媃面前收了獠牙,委委屈屈的将软软白肚皮露了出来,再小声呜咽。
“嫂嫂,”狼崽子伸出毛爪子试探的、轻轻的碰了碰她手背,太过委屈,甚至凤眸都泛起水光,“嫂嫂……”
姜媃叹息一声,抬手抓住了他指尖,冰凉刺骨,她这会倒没有放开。
本是孤傲绝世的王者,会当凌绝顶,站尸骨血海之上睥睨天下,但是这会,却跟她一人露出软弱,成为她的狼崽子,这要姜媃如何拒绝?
第11章 吃一口甜
三月春雨,细细蒙蒙,无声无息地落下来,湿漉漉的沾到发丝上,像包裹了一层洁白细砂糖。
注定要问鼎巅峰的反派大佬,跪坐在泥泞里头,怀里抱着僵直而沉重的尸体。
本是鎏金云霞般粲然的眼瞳之色,这会却死寂如渐渐熄灭的星火,在春雨的浇灌下,逐渐失去温度。
姜媃有片刻的恍惚,这模样的起野,好似不断在往深渊里头掉,他努力挣扎,攀着峭石想要爬出来。
但是没有人拉他,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巨大的悲愤和怨恨从骨髓深处迸发出来,化为野兽,叫嚣着要毁天灭地。
然而,他现在朝她发出了呐喊。
他喊:“嫂嫂,嫂嫂……”
既是委屈又是难过,爹娘不在了,胞兄也没有了,这世上,还能有谁是属于他的?还能有谁是会在意他?
姜媃感受着手里指尖的冰凉,她目光澄净,然后对少年轻轻弯下了腰伸出手,小小的手心里就多了一块透黄甜香的松子糖。
少年满目微怔,看着那糖就愣住了。
姜媃像是安抚吃了委屈找自个告状的狗子,把糖往对方嘴边递了递,低声嘟囔:“吃么?很甜的。”
吃一口甜的,心里就不苦了。
少年垂下湿漉漉的睫羽,手太脏了,便直接低头,冰凉的薄唇凑到小姑娘温暖的手心,舌尖一卷,含住了松子糖。
顿时,巨大的甜蜜从舌尖蓓蕾上爆炸开来,像升腾半空的绚烂烟火,又好似一霎那春回大地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