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很多事情暂时交给提姆了,反正……”陆灵顿了一下,“比如通知一些球员需要开始找下家,下个赛季没什么上场机会这种事情。是的,我知道,这些事情本应该由我亲自来做,我应该看着他们的眼睛告诉他们,球队不再需要你了……那很悲伤,我从来都这么认为,他们曾经为这家俱乐部奋斗过,球迷们呼喊过他们的名字,歌唱着只属于他们的歌……不过,从职业角度,这到底是一份工作,合同到期,雇主不想再续约,合情合理。只是我真的承受不了更多的悲伤了,我不想他们还没露出沮丧的神情我就先哭了,我最近情绪控制不好。”
“当然,这是特殊的时候,我想无论是提姆还是你的球员都会理解。”
“谢谢你这么说。”陆灵靠在座位上,尽量放松自己,“对了,我上午跑了一个马拉松。”
“噢?”
“从西伦敦到东伦敦,差不多二十五英里,其实没有马拉松那么长,还差一点……后来,派特开车送我回去的……”
“所以你拿到英超冠军的第二天,从西伦敦跑到东伦敦?这真有趣,我以为你花了三十年的时间,从东伦敦走到了西伦敦。”
陆灵整个人一震,他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起伏,他也不是在故意嘲讽或是其他。但这个男人有时候就是会透出事不关己的冷酷,这同样是事实。那不是他的错,他只是习惯了。这就是他。
“或许我不该这么说……”他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已经准备道歉,“babe...”
“不,不,你说得是对的,不仅是我拿到英超冠军的第二天,也是我父亲去世的第二天。我花了三十年的时间从东伦敦走到西伦敦,却在这样一个日子,花四个多小时,事实上,可能有五个小时,跑了回去,真是讽刺,是吗?毫无意义。”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声音大了起来,几乎是吼道,“我不想惹怒你,我说了我不该那么说!就像你说的,这是个悲伤的时刻,我为什么要让你更难过呢?”他逐渐冷静下来,“babe,我今天一整天都很忙,我一会儿有个非常重要的会议要开……我很讨厌承认这个,但我最近的情绪管理也不好,可能听到派崔克的名字也让我变得敏感。我不是在为自己找借口,也不是说派崔克做错了什么,你们很亲密,从小一起长大,他对你来说,就像家人一样,我理解。我只是希望……忘了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好吗?”
“……可你说的是对的。”
“忘了那句话。”
“……已经忘了。”
“这才是我的姑娘。”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想你还有队内派对要出席,我很难说让你享受这个夜晚,但是试着放轻松一点,好吗?再过几个小时,我就会在你身边。”
“好的,我答应你。尼克,你还记得我说过我有事情告诉你吗?可能就是今晚。”
“记得,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就是今晚。”
“那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陆灵放下了手机,窗外,天已经黑了。她问史蒂夫还有多久,史蒂夫回过头,“十几分钟。……你想好了吗?克里斯汀。”
“是的,我们先去哈灵顿,内特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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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灵推开会议室的门。临窗站着的只有内森尼尔一人,托尼并不在。
内森尼尔很明显知道她已经到了,但他没有回头,依旧眺望着窗外。陆灵放慢了脚步,一点一点走向窗边。夜幕之下,远处球场灯光明亮。赛季已经结束,一线队在这一个月内都不会有训练了。此时训练场也没有球员训练,灯光照着是因为草坪管理员在做例行维护。
“我读高中的时候,学校里最流行的运动是美式橄榄球,像大部分美国高中一样。”
“美式橄榄球也很有意思。”
“大部分英国人可不这么认为。”内森尼尔扭头冲主教练笑了笑,“那你知道四分卫总是能约到全校最性感漂亮的姑娘吗?”
“你是四分卫吗?”
“我可以是。真的。劳伦斯家族是传统的美国家庭,在一个传统美国家庭里,一定有一个热爱橄榄球或者棒球的父亲。我从小就被当做四分卫培养。直到现在,我都是个不错的四分卫。告诉你一个秘密,前阵子我跟曼宁(史上最棒的四分卫之一)在派对上碰到,我还在他面前吹嘘了一番自己的技术,虽然他像看一个蠢蛋一样看着我,但真他妈过瘾。我们之前说到哪儿了,噢对,四分卫总是可以跟最性感的妞儿约会。我那时候不是四分卫,我更喜欢踢足球。我也不知道原因。我想可能只是因为当我踢足球时我家老头子总会咬牙切齿地说那是个娘们儿的运动,噢我发誓我真爱看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你明白我意思吗?为了看他那副模样我放弃了跟全校最性感的妞约会的机会。尽管后来我还是把那小bitch给睡了,这可不怪我,她一边跟四分卫约会一边来勾引我。”
“内特……“
“我父亲是个混蛋,而我是混蛋的儿子。但他去世的时候,那感觉还是很糟糕。我很抱歉,克里斯汀。”内森尼尔说着往主教练那边走了两步,似乎想跟她拥抱一下。
陆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只说了声,“谢谢。”
气氛有些尴尬,正好会议室的门又被推开了,这一回是史蒂夫和托尼。
内森尼尔整了整领带,“我们开始吧。尽量快一点,我知道球员们还在等着克里斯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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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尔在不断地看表。跟他一样的还有伊恩和汉斯。
菲尔着急了,直接找到助教询问,“老板今天到底来吗?”
事实上提姆也觉得很怪异,颁奖典礼早就结束了,按理来说,克里斯汀应该在半小时前拿着两个奖杯出现在这里。但她没有,并且电话打不通。伊恩甚至给派崔克打了电话,询问他是否知道情况。结果是派崔克下午已经回了巴塞罗那,他说他不想错过明天的训练课,明天训练课结束再回伦敦,后天是陆允桂的葬礼。
接近十一点,主教练总算现身了。
陆灵觉得自己像一座移动的冰库,她走到哪里,哪里的温度自动变低。
她出现以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甚至现场dj把音乐都给关了。还是提姆喊了一声dj的名字,一切才尴尴尬尬地回归正轨。
每个人都带着同情的目光,充满善意,但让她不自在。
她想,她不会待太久。对她不公平,对他们更不公平。
她在一次找了张桌子跳了上去。
“各位!”
所有人再一次安静下来,dj却没有停止音乐,又是提姆喊了一声。dj这才关了音乐。大概,他也觉得莫名其妙。
“感谢大家这一整个赛季的努力!这是最难忘的一个赛季,我能想起许许多多的瞬间,你们的每一个进球。我不想说这像一个神话,因为这样的赛季,我还想跟你们一起继续创造!”她突然哽咽了一下,提姆在桌下递了张纸上去。
陆灵看着下面涌动的人头,他们大概以为她太悲伤了,但他们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她从桌上蹦了下来,她想,还是明天吧,明天告诉他们。
她重新拿起话筒,“算了,我留点话明天游/行结束之后再说。你们别忘了,九点钟,新女王公园!我不管你们今晚喝了多少,几点钟睡,都他妈记得准时把屁股从床上抬起来,谁迟到,我会禁止他上大巴!”
没人起哄,包括喻子翔。他们鼓着掌痛快地答应。
陆灵把话筒递给提姆,小声道,“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会是这个反应,是吗?”
“他们都知道这是你的艰难时刻。”
陆灵点点头,又把刚刚递回去的话筒拿了回来,“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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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音机里在播报新闻。尼古拉斯稍微调大了点声音。
主持人的声音很好听,正统的英式口音,语速适中,她说英国政府与多家企业正在计划超级高速铁路,如果这一计划成功,伦敦到曼彻斯特将会只需要18分钟。
曼彻斯特离利物浦很近,也许利物浦也会纳入计划,那样的话,伦敦到利物浦可能也就20分钟左右。
尼古拉斯笑了笑,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呢?而且,这一计划的实行,需要很多年吧。
快到萨里了。也早已过了午夜,事实上,快三点了。他不准备给她打电话,他希望她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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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斯开了门,客厅的灯亮着。他脱了皮鞋,怕吵醒睡着的人。但等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她还是睁开了眼睛。
她半躺在沙发上,身上盖了件自己的风衣外套,头发乱得很,看上去很疲惫。他一瞬间觉得,她怎么那么小。好像是蜷缩在角落里野猫,可她明明应该是美洲豹啊。
她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问,“我看上去很糟糕是吗?”然后她坐了起来,可能依旧觉得有点冷,并没有把风衣拿开。
“不,不是。”尼古拉斯走了过去,“babe,你看上去像只可怜的猫。”
她牵强地笑了笑,“噢天,那更糟糕。”她拿开了身上的风衣,站了起来。
他们拥抱在一起。
“好漫长的一个夜晚。”尼古拉斯说道。
“是啊。”
“有件事我想要告诉你。”
陆灵趴在男人的肩膀上,“我也有件事想要告诉你。一起说?”
“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数到三,一、二、三……我要离开qpr。”
“我要离开埃弗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