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行李部下已经放在房间了,现在时间还早,你可以休息一下。等我们今晚协商好行程,明天再出发吧。”
转身走向走廊的另一端,今晚之前他也需要对自己近期的规划做一些调整,毕竟身后的这个女孩对一切确实产生了微妙的影响。
渔鸥陪我的房间阳台朝西,特意放置了舒适的茶桌和靠椅。
傍晚大概能一边喝茶一边欣赏夕阳染红坎特伯雷西海岸的美景。
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而柔软的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床头上方有一盏海螺形状的小灯,适合睡前缓慢的阅读。房间左侧通向半露天的小花园,葡萄藤蔓爬满了古朴的铁质栏杆。海风裹挟柔和的阳光在整个房间来去自如。
长久以来她从未找到能让自己真正意义上安眠的地方。房间正中这张洁净柔软的床,却实实在在让早已没有午休习惯的她有了躺上去的冲动。
然而半个小时后,韩玦走近房门时的脚步声仍让她提前醒来。毕竟数不清的背叛和逃亡似乎已经让那种警惕心深入血液。
“还睡得好吗?下午时间还多,用不用参观一下藏书阁和庄园附近……”
他的话没有继续,当提到藏书阁时,女孩已经迅速从床上起身,向他走来。从走廊中间的木门进去,他们来到藏书阁第二层。
“加百列的相关资料就放在这一层了,不过在我们协商好行动计划前,你也不必着急着手。关于合成人的书籍在阁楼,你可以随意看看。不过这本书,大概你不会再看了。你对它应该已经足够熟悉。”
韩玦用指尖轻轻敲了敲一本书的封面,再熟悉不过,是曾被她盗走的日记。
他的嘴角挂上若有似无的笑容。
“你欠我的报答,我可还没忘。趁早还了吧,否则利息会很高。”
“我可不记得欠你什么报答?虽然你救我一命,我十分感激,但你如果再做什么过火的事,我也不会客气。”
游裴涴脸上依然是无懈可击的微笑,心中却猛然回想起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过分的事?那只是普通的治疗。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所谓的后果。”
这算是这个女孩子的威胁么?要知道,韩玦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各自找到需要的书,他们都没有离开阁楼的意思。
她选择窗口的位置坐下,而少年则干脆倚靠着书架坐下。一方面因为女孩再次选择了他偏爱的位置,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这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抬头就能看见她的认真解读文献的样子。
话说她还真是专注呢。
女孩的指尖摩擦书页发出细细的声响,阳光从窗口流泻进来洒在她柔软的短发上。
她用手托着脸颊看书的侧影印进韩玦的眼中,这是他之后多年常会在梦中出现的画面。
而一切都发生在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第一天。
暗码背后的真相对旁人来说是一个故事,而对亲历者来说却是切身的喜悦与感伤。
在时域和韩玦一起寻找加百列留下的线索,游裴涴触到那些记载合成人历史的泛黄书页时,她突然想把那些文字撕碎一点儿,放进嘴里。
书页中那些或平静或激昂的岁月,到底是什么味道呢?真想要亲口尝一尝。
“真是莫名其妙的想法……”
游裴涴为这个疯狂的念头轻笑出声。
还好没有这么做,否则对面的男生估计会认为自己疯了。
那些经常在脑中闪过的疯狂的念头依然茂盛,但它们屏住呼吸,向内生长。
游裴涴常常觉得自己离疯狂一步之遥远,甚至近到只隔着一张薄薄的书页。但那张书页又是如此坚固,坚固到像动物园关住雄狮的栏杆。
韩玦看着对面本在研读文献的女孩脸上突然挂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那一刻,他再次觉得心底有一种莫名的酸楚。
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拥有多么孤寂的一颗心,才能自顾自的对这个世界笑得如此疏离。
“韩玦,你知道柯瑞·达尔是谁吗?”
“加百列的一个旧友。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韩玦回想起那个身材矮胖,说话粗声粗气,脾气古怪的大胡子艺术家。
“日记的最后一页看似只是记录联系方式的表格,但如果按照倒叙的方式看,每个联系人的信息都可以对应到一种特殊的古代文字上。破译出来,大概是:柯瑞,我的朋友,我注定即将与世长辞。那个人并不了解,获悉真相的不只我一个,请好好活下去。”
韩玦确实有些佩服眼前这个看起来稚气未脱的女孩。自己在时域找了半年都没有发现的秘密,她居然就这么轻易破解了。
“加百列的突然失踪和死亡,这背后果然有蹊跷……”
一直困扰他的,强烈的不安,终于得到了证实,他一时不知该悲该喜。
加百列口中的真相到底指的是什么?会与合成人的历史有关么?贪婪的掌权者为了利益到底还有多少见不得光的恶行?
游裴涴的双眸暗淡下去,悲伤而冷漠。
“掌权者永远都一样啊,非要把一切知道真相的人抹杀干净才肯罢休吗.....真是残忍又可悲。”
像自己一样被合成的人到底还有多少?又有多少人能够最终存活呢?恐怕,知道这个真相的柯瑞·达尔的处境也相当危险吧。
“这个人现在在哪里?还活着吗?”
“据说被关在拜埃的囚牢里。”
“走吧。”
游裴涴起身,却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说。
“皇子殿下,我知道这也是你不得不解开的谜团。虽然这与主教交给我的任务或许无关,但至少我或许能够保留一颗关于真相的种子。”
韩玦看着眼前这个矮自己一个头的女孩,眼里全是决绝与坚毅。
拜埃的重刑犯囚牢,跟所有国家的囚牢一样。
潮湿,杂乱,肮脏。
蜘蛛和老鼠是这里的常客,空气中满是铁锈和绝望的气息。
韩玦并不想让埃弗拉知道自己进入囚牢的消息,所以深夜悄然来到柯瑞牢房的两人,直到走到看守面前时,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皇子殿下秘密来访,看守自然毕恭毕敬的将两人引到监狱深处。
“那就是柯瑞了。”
蓬头垢面,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原本丰润的脸颊已经深深凹陷。他赤裸的脚踝被脚镣磨出血泡,柯瑞.道尔背对着他们,自顾自的在监狱斑驳的墙上写画着什么。
“打开牢门。”
韩玦沉声命令。
那个曾经总是穿着整洁的复古衬衫的柯瑞如今竟瘦削成了这副模样。
“嗯……啊,对了,就是这样,多么摄人心魄的美。”
并没有转过头,柯瑞继续在墙上画着他的作品。
昏黄的光线,从牢房顶端的小通风口透进来,尘埃飞扬。
游裴涴这才发现整面墙壁都是一对对男女,他们的肢体扭曲在一起。
眼前的这一副画,一位少女的手被人用布条绑在床头的栏杆上,无处可逃。她似乎很恐惧,因为无法阻止步步逼近的男人。
密密麻麻,整整一面墙都描绘着男女之间的琐事,豪不隐晦,甚至故意夸张渲染。
“自从他被关进来以后,也不知是不是精神有些失常。他没完没了的用墙壁剥落的碎屑画着。我们尝试拿走所有碎屑,他居然用老鼠的粪便和血液作画。受不了那些腥臭的气息,我们也就不再阻止。”
为两人搬来座椅,看守小声的向两人解释。
“……”
默不作声,他们一时不知该不该打断柯瑞的创作。
“喜欢我的作品吗?”
缓慢转过身,柯瑞深陷而空洞的眼望向门口的两位来客。
“关于欲望的故事我并不反感,我从来认为所有低俗在高尚的事物面前,自有它的妙处。”
游裴涴的视线并没有从那些疯狂的画面上移开。
与自己向内生长的疯狂不同,这位柯瑞先生的思维似乎已经跨过坚固的监牢,飞向不知名的地方。只是,不知道他是向左走成了疯子,还是向右成了天才。
但至少,当全世界都在嘲笑他的穷困和低俗时,他拿起画笔,觉得自己是个国王。
“哈哈哈,是吗?这些作品可是差点把我送进疯人院,虽然我现在被关在监狱里。实际上这也许更糟。”
柯瑞开始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女,双眼眯成一条线,闪着狡黠。
她觉得那种目光让自己觉得不着片缕,但她却并没有后退半步,不动声色。
韩玦也察觉到柯瑞异样的目光,他下意识向前走了半步,将她挡在柯瑞的视线外。
发现这些细节的柯瑞突然嗤笑出声。
“真有趣啊,皇子殿下,你不请自来,应该不只是为了欣赏我的作品吧?”
“你先下去吧。”
将看守支走,韩玦放下灵子枪,坐到座椅上。
“你和加百列到底知道什么秘密?他的的死,与这有关吗?”
柯瑞惊讶于问题的信息量,但他很快又恢复了狡黠的表情。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可是不得了的问题。”
“你想要的是什么?你想从这里逃出去吗?”
就知道这老狐狸不是省油的灯。
“很好,不过还不够好。。。。”
柯瑞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三个条件,满足我,我就告诉你。”
“说。”
韩玦缓慢的将修长的腿伸直,对一切似乎并不意外。
“第一,我不想出去,呆在这里挺好的。不过,每天让看守给我送些纸和笔来,牢房的这面墙也快被我画满了。第二,定期让人把我的作品送出去,没人能欣赏我的作品,真是很寂寞。第三……就要看这位美女配不配和了?”
柯瑞停顿下来,直勾勾的看着游裴涴,等待他的回应。
“说来听听。”
游裴涴挑起清秀的眉,不卑不亢的姿态依旧无懈可击。
韩玦却有些心惊。这个老头,到底想干什么?
“做我的素材吧。那一定会是非常好的作品。”
柯瑞居然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
“不行,你这样的作品……绝对不行。”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韩玦却率先迅速从椅子上站起,准备离开。
“呵呵呵,真是有意思呢,皇子殿下,放心吧,我不会碰你心爱的东西。我不过是要画一幅这位美女的画像,这只是素材,作品我会后期自己完成的。如果这都不能接受,那就当做我们今天没有见过吧。”
柯瑞转过头去,似乎准备继续作画。
心爱的东西?这个定义让两个人都愣了两秒。
“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得在作画的过程中,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
游裴涴终于整理出思绪,定下神。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她可不想让它就这么断了。
“呵呵,真是多疑。好吧,我答应你。可不要再附其它条件了,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对了,让看守给我弄些笔和画布。”
仍觉得不妥,可女孩答应后,韩玦却也难以再反对。
吩咐完看守后,他闷声坐回椅子中,心中仍有挥之不去的不悦。
“来吧,请站到这里来,我们快点开始吧,我等不及了。”
“在那把椅子上坐下吧,姿势你可以随意摆,我会自己取角度的。”
柯瑞准备好画布和铅笔,坐到离她大概1米远的地方。
韩玦则坐到她左侧不远的地方,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柯瑞。
她倒是不怎么在意,随意坐到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