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何储端着枪从守夜的矮墙上跳下来,三两步跑到他们旁边单膝跪下。
身后千予宸动作有条不紊的先收了枪再跟过来,居然没有比他慢多少。
“是丧尸潮!”苏静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下意识的把手放到嘴里,“目测比末世三十一年东部阿尔巴维奇经历的那次规模还要更大。”
所有人都在那一秒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末世三十一年,东部战区阿尔巴维奇经历的那次丧尸潮堪称末世以来牺牲最惨烈的一次对抗,虽然最后人类勉强守住了自己的城邦,但是教育部一直拒绝将此次对抗写入教材,因为太过残酷与惨烈的真相会磨灭民众对英雄的想象,不利于征兵工作的进行。
可是这些军校毕业的佼佼者、被派到沙漠边缘来驻守分基地的哨兵与向导,他们不可能不清楚——白塔在那一次战役中失去了有史以来契合度最高的一对特级哨向,他们的代号曾是无数军校后辈仰望的榜样。
那样厉害的人。
谢右回头去看了一眼躺在漂泊信天翁巨大翅膀庇护下的韩玦,河源之动作温柔的把苏静的手从她的嘴里拿出来,何储垂着头认真的抹掉枪身上的尘土,千予宸和苏飞碰了碰拳头。
夏魏君的语气严肃,“下命令吧,谢右。”
“韩玦需要休息,现在也只能你指挥了,右哥。”
“没关系,我们能赢。”千瑟汐拍了拍苏静的肩膀。
他们在夜色里露出笑容,脸上的油彩早就掉了个七七八八,但是又裹上黄沙灰尘,只剩下一双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像是夜色里的一颗颗明星。
“好。”苏静笑了笑。
千予宸在为韩玦处理伤势后,又一次分出一小股精神力将他的精神系一巴掌拍晕了过去。
甚至其他人只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樱花香,苏静嘟囔了一句“攻击属性的向导可真变态”,得到河源之一个亲昵的摸摸头。
谢右看了看周围一圈的人,简单的做了人员分配。
漂泊信天翁被他召进自己的精神图景,玉足海东青自觉的来到韩玦的身边,像是要守护他,可惜这个温柔沉默的向导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伸出思维触手抚摸它。
“千予宸和千瑟汐现在马上清点我们还有多少能用的装备,何储和苏静把我们剩余的补给分成四份,药品和血清要保证人手一份。”
“是!”
得到命令的四个人迅速而有序的忙碌了起来。
夏魏君低头认真擦枪,他在军校读书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紧张就把自己的枪拆了组、组了拆,后来在一次组合枪的娱乐赛里拿了第一名,还被打趣连这种比赛都不给别人留条活路。
谢右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个圈,“这是我们目前的位置,丧尸最后会呈包围状围上来,我们到哪儿,包围圈的中心就在哪儿。”
“所以?”苏飞问。
“所以不如占领制高点,以守为攻,等待救援。”
“可如果救援没到呢?”
“牺牲。”
北部战区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第一次走进特战小队专属休息室的时候苏飞对此还并没有什么概念,他是白塔那一批招生里唯一的特级哨兵,还没正式上课就被特批加入特战小队,而且还是北部战区的上将亲自开口要的他。
但他对此依旧毫无感觉。
那天阳光还不错,连日阴雨在前一天晚上骤停,拨开云雾的明媚从大大的玻璃窗洒下来,他拎着自己不多的行李推门进去,站在门口规规矩矩的敬了个军礼。
“哨兵学院下级队员苏飞前来报道。”
一个女生趴在长条的会议桌上睡觉,肩上搭了件作训服,印着“北区·韩玦”的代号,衣服的主人靠在高高的书柜边捧着一本书,黑色短袖露出半截锁骨,侧脸好看的不像话,其他人正激烈讨论着中东又一座小型城市的沦陷到底是因为政府军无力抵抗还是根本就是拱手相让。
然后夏魏君抱着一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精神体就从外面冲进来,“韩玦!这真不是你的精神体吗?!”
“夏魏君,新人面前能不能把良好形象暂时维持一下?”韩玦合上书,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嘴角上扬的模样好看的不行。
一早上跑遍了大半个总部才捉住这只样貌奇异的小鸟的夏魏君光顾着来打趣他们的队长,听到他的话才回头取看门口站着的那个绷着脸看起来有点不太好相处的少年。
狐狸眼尖下巴,侧脸的线条明晰流畅,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他走过去打量了一下苏飞,突然一巴掌重重的拍在别人的肩膀上,“我说,你怎么站在门口就睡着了啊!”
后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要有人提起这一段往事,傲娇的苏飞就能一秒钟给夏魏君摆脸色。
苏飞握着最后还剩下的一个弹夹,侧头看着正将大拇指甲盖儿那么大一块压缩饼干囫囵吞下去的夏魏君。
向导在第二天的对抗中被两只丧尸拖住肩膀拽下了他们暂时用来作战的屋顶,额头磕在台阶上开了个口子,没有纱布只能上完药就将伤口直剌剌的暴露在空气里,反复的裂开已经有了发炎的趋势。
这会儿没水他咀嚼的有些费力就不自觉的鼓起腮帮子,血珠子一点一点的渗出来,刚好滚到他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睛,就在眼下流下一道血泪。
守在断壁那一边的谢右和千予宸已经率先抄起军刀冲了下去和丧尸厮杀成一团,不知道是谁扯着沙哑的不成样子的嗓子喊了一句,“给我护好韩玦!”
千瑟汐端着千予宸的枪守在韩玦的身边,除了苏飞手上的那个弹夹,所有的弹药都在他这里了。
没了子弹,河源之将笨重的机枪从高处扔下去,撞倒了一大片丧尸,何储掏出自己的军刺,一刀一刀的扎进那些动作缓慢却又前仆后继的丧尸头颅里,脑浆和血喷溅的他满脸都是,他抬手抹开眼皮上的让自己不被遮住视线,拔出军刺高高举起刺向下一个目标,苏静将通讯设备和韩玦放在一起,转身毫不畏惧的投入了第一线。
夏魏君感受到了苏飞的视线,他咧嘴笑了笑,“苏飞,北部战区到底代表着什么啊?”
对方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抬手脱掉手套,因为长久只做扣动扳机这一个动作而僵硬冰冷的指腹动作轻柔的替向导抹去那一道血泪,他想了想又说,“但我知道我想保护你们。”
“好巧,我也是。”夏魏君也脱了手套举起一只拳头。
两个人碰了碰拳,又投入各自的战斗。
不需要谢右再下任何的命令,他们默契的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做事,夏魏君还在拧断加踩碎一颗脑袋的同时分出几缕精神力去关注了一下几个哨兵的精神情况。
无一例外的糟糕。
但是没有人说自己撑不住了。
白天就这样过去了。
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体力透支加上精神图景里又开始肆虐的风暴海啸和暴雨,大家的作战圈已经慢慢缩减成了一个不大的圈子,将靠着墙角的韩玦围在中间。
苏静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只丧尸,居然连匕首都感觉有些钝了,她费力的将它从一颗内里已经被搅的稀巴烂的脑袋里拔出来,脚步虚浮的踉跄了两步突然就被一只手拉进了一个有些瘦削的怀抱,久违的一丝海洋的味道从丧尸血液的腐臭里被她的鼻子敏锐的捕捉到,她有些脱力的闭上眼睛,靠在河源之的怀里。
千予宸及时的两枪补上了她原本的空隙,夏魏君居然还能分神想幸好我们队的医疗兵以前是干爆破的。
大家咬着牙继续战斗,疲倦和疼痛一波一波的席卷着神经,但是一个人都没有倒下。
没有人注意到,昏迷了这么多天的韩玦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苏醒的毫无征兆,只是睫毛颤抖了几下,宛如亚马逊丛林那只引起风暴的蝴蝶轻轻扇动了几下自己的翅膀。
“谢右。”他的声音还很飘,抬起手臂的动作牵动了脊柱上的伤使他不得不皱起眉。
被叫到的人有一瞬间的愣神似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当他回头看着真真切切醒来的队长时,泪水差点奔涌而下。
他并不是爱哭的人,甚至于少见他红着眼圈出现在大家面前,只有这一次,是真的真的忍不住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扑朔着往下掉,没有声音,却在瞬间就哭的要背过气去。
“谢右。”他指着东方低声呢喃,“是不是出太阳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们身后是无止境的杀戮与绝望的嘲哳嘶鸣,乌云压城的暗色天幕阴的太深,风沙卷着血雨漫天狂舞仿佛要将这些青年单薄的身体撕碎,橘红色的光在深灰色的云彩以及沦陷区这些被丧尸荼毒过的灰色废墟的中间变得异常的耀眼,只是那么小的一束光,却刺得所有人眼睛生疼。
“居然真的……”
太阳渐渐升起,韩玦抬起头,逆光的一瞬间,没人看清他的表情。
飞往白塔总部的飞机上,苏飞躺在简易病床上,仿佛有些明白了北部战区到底代表的是什么。
是他们并肩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里,不仅爱着自己身边的战友,更能放心的将自己的后背托付给身边人。
他伸出手勾了勾隔壁床上夏魏君纤细的有些脆弱却精致的手指,“那么在你心里,北部战区是什么?”
樱花香慢悠悠的将他们两个包裹起来,夏魏君眯着眼睛想了想,“大概是这辈子都不愿意离开的地方和最想守护的人吧。”
苏飞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嘿嘿的笑了起来。
如果说远在青城的红砖墙和白窗柩是他心底最深刻的牵挂,那么北部战区就是这些年服役的生涯里少有的温软时光。
年底测试时,苏静的桌角漏出来的半张卷子,合伙从谢右宿舍里偷来的牛奶,生病时千予宸忍痛割爱塞到他怀里的特效剂,还有河源之深沉的一句多喝热水与随之递来的泡着枸杞的保温杯,每次输了训练赛后谢右都会来拍拍他的肩膀,每次出任务前韩玦总是要反复念叨着有没有带足补给有没有记清楚撤退路线,千予宸弯着眼站在书架边笑着说你要的资料我帮你找到了。
还有刚加入的那个春天,苏飞怀里抱着一只怪异的小鸟跑过自己身边,微风带起一阵樱花香。
或许他现在这些微末的感情还不足以支撑他将战区摆在一个信仰的位子上,可是这几年来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为自己代号的这个前缀感到骄傲。
“我也想守护你们,守护萨拉比亚的每一个人。”他看着苏飞的眼睛,神情专注,一字一顿的说,“和你们一起。”
苏飞分化的时候挺难的。
刚过十六岁的那晚,他在睡梦中毫不自知的就将自己庞大而杂乱的精神力释放了出来,拍的周围好几条街的人都因为不同程度的脑震荡进了医院,还有不少去看幻听幻觉的,症状都很统一,说自己那天晚上看到了满世界都是盛放的樱花木。
接着就进入了长达半个月的高烧昏迷期,连水也咽不下去,好不容易醒了人又像傻了一样什么话都不会说了,如果不是白塔派了人来亲自守着,估计苏家父母要哭死在他的病房里。
折腾的这么狠怎么看也是娇贵些的向导,白塔也格外上心,他住院期间的数据都是直接共享到白塔下属的实验室的,连正式入学的时候都要比别的向导待遇更特别一点。
“你们来报道的时候我就被谢右拎过来帮忙核对信息,那会儿我也还是个新生呢!现在二年级了又来给新生当助教,我是免费苦力吗?!”
夏魏君手里捂着一杯热豆浆,冒着凌晨五点半的寒风穿过整个生活区到“哨兵实训基地”去打卡。
“谁让你分化的时候搞那么大的动静,精神系还这么奇葩,比我们早半年进塔的人肯定要来帮忙啊!关键是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啊?就因为我俩住一个宿舍楼还一个姓吗?!”
苏静哆哆嗦嗦的捧着个牛肉包子啃,腾起的热气把眼镜蒙上一层白雾。
“估计是因为上学期小游把末世史这门课给挂了。”
“那还有韩玦……算了,上头不可能让他来新学员这里受折磨。”
“而且韩玦长的那么好看,万一被新学员挖墙脚了怎么办?”
“苏静你开始了???”
“话说我好像记得你上学期也挂了一门课来着?精神系培养课?”
“苏飞你不会讲话就不要讲了!你不用上精神系培养课了不起啊?!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哈哈哈!”苏飞笑的蹲在地上捂着肚子,“苏静,你还是女人吗?河源之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还会要你嘛?”
“滚!”
苏静追着苏飞跑进实训基地的时候沙布尔正在介绍他们,语气中总是带了些骄傲的。
“今天的实训课有两个二年级的向导学员来给你们做助教,都是非常优秀的前辈,你们要……”
后半段话被苏静的魔鬼笑声给堵了回去。
进白塔快两年的苏飞早就修炼成了老油条,见了沙布尔一秒摆出讨好的笑,“将军早。”
他长的显小,天生一副讨巧讨乖的五官,哪怕是这样笑着也不会让人觉得烦。
吴琼后来总是被问起当初是怎么就鬼迷心窍的跟苏飞绑定在一起了的,她总是露出个狡黠的笑,拼命把嘴角的笑容压下去,“啊,他一直缠着我,太讨厌了,我善良。”
新闻传播司的这些人都习惯了每次一有这种采访播出,司长肯定会挽起袖子跳着脚追的自家哨兵跑遍整个大厦,然后又被几句软话一个吻就哄回去。
骨气都死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