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何勋的声音忽然打断了顾耀章的话。“长官,阿年能和我们一起走么?”他已经看到顾耀章脸上有些不悦的神情,却好像孤注一掷般地大声道:“她是我妹妹!”
顾耀章挺看重何勋,不仅仅是因为他精准的枪法,也因为这个年轻人在军中的风评,看得出是个好兵的苗子。他有意将何勋带入自己的直系部队好好培养。听到这话,顾耀章不由得“哦?”了一声,他看了面前低着头瘦瘦小小的女孩一眼,淡淡道:“她在军中还有亲人?”
何勋有些僵硬。
顾宸北沉默了一秒,忽然开口:“何班长救过这位陆姑娘,他们是兄妹相称的。”
何勋反应过来,连忙补充道:“阿年她也救了我的命,如果没有她,我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到部队的!”
顾耀章有点出乎意料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而同样惊讶地看向顾宸北的还有陆霜年。后者在顾宸北冷淡的目光里毫不畏惧地迎着少年冰封一样脸露出一个巨大的笑容。
顾耀章扭回头来的时候陆霜年已经恢复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而紧握在身侧的拳头很完美地向对面的老狐狸展示了她的内心。顾耀章终于发话。
“何班长,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回集团军军部。”顾耀章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的妹妹可以一起离开。”
何勋脸上露出分明的喜悦。他感激道:“谢谢顾首长!”
顾耀章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就扭身会营部里去了。顾宸北冷淡的表情里有一种古怪的懊恼,他只投给陆霜年一瞥,然后便随着父亲进了屋子。
陆霜年在那一眼里看出了警告。
大战在即,她急于利用顾耀章离开这里再进入军队,的确有些太急于求成了。顾宸北不知道她的身份,不清楚她的目的,仅仅凭着他们几天来一起晨跑那一点交谈的情分,帮她说了句话。但陆霜年知道顾宸北对她的怀疑又重了一层。
转过头去,她瞧见何勋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停顿了一秒,用力加深唇角的弧度。
“谢谢你,何大哥。”
何勋笑起来,他松了口气,“顾将军是个好人呢,阿年。”他拍了拍陆霜年的肩膀,“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走啦!”
陆霜年眨了眨眼睛,她看上去若有所思地道:“顾将军是好人,何大哥,你也很好。”
何勋看上去有点儿不自在,他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那只是在你看来啦,阿年。”——你不知道我的身份,你不知道我来自哪个一夜之间将你的家园变为一片焦土的国家,你不知道我的工作就是欺骗和背叛。
陆霜年仔细地看着年轻人脸上的变化。她知道何勋在想什么。“情报之王”何尝不曾体验过做间谍最初的茫然和煎熬,在刀尖上行走的紧绷,来自两面的感情和压力,真实和伪装,都是可以把人逼疯的东西。但他们总会习惯。在陆霜年的记忆中,何勋先生最终成为了一名出色的谍报人员,陆霜年曾为了“解决”他带来的“麻烦”费了不少的功夫。她以前从没有机会去全面地了解自己生死厮杀的对象,这样青涩生嫩的敌人,也是少见了。
女孩换上轻快的语调,她踮起脚尖拍了下何勋的肩膀:“你是个很好的人,我知道就好啦!”
何勋看着女孩整个人欢乐起来,蹦蹦跳跳地离开院子,终于有些少年人的活泼顽皮,不由得也笑起来。只是笑容渐渐转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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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了要和顾耀章一行人离开,陆霜年在营里的地位立马不一样了。她说了自己从不吃白饭,顾耀章的警卫班长倒是个好人,磨不过她,就让陆霜年做些外围的工作,在营部扫扫地擦擦桌子。营里头的人知道这丫头不知怎么搭上了顾将军,自然是羡慕嫉妒得紧,可也没什么办法,人家现在是首长手下的人了,自然不敢在对女孩开些过分的玩笑,或者指使她去做那些粗活重活。
老崔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到底粗着嗓子把回来帮忙的陆霜年轰了出去。“行啦行啦臭丫头,知道你心劲儿高,首长那里事情多,炊事班活儿累,你心意到了就行。”
陆霜年还是她惯常表现出的那副安静沉默的样子,她抬起头看着这个禁不住恳求把她从菜市场带进军营的老实男人:“我就是想谢谢您。”
老崔反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当了一辈子大老粗,此刻竟不知道该对这样一个孩子的谢意作何反应,只是胡乱挠挠头,“别谢我别谢我,陆丫头你这么长时间给炊事班做了不少事呢。”他眨眨眼睛,说道:“你是能干大事儿的人,别看你是个女娃,陆丫头,你不是咱这种一辈子呆在炊事班的人。”
陆霜年微笑了一下,这笑容甚至是真实的,在她黑色的眼睛里闪过。老崔年纪大了,他一辈子在这军营里头,从小兵到伙夫,没打过仗,也不渴望当英雄,平凡得有些无趣,也善良得让人无语。
而陆霜年最终只是说:“要打仗了,崔叔,你自己小心。”
她在营部临时作为顾耀章的办公室的屋子里见过一张巨大的,祁峰一线的地图。夏泽义军深入,却来势汹汹,这个小镇正在其锋芒之上。顾耀章那个老狐狸已经决定丢卒保车。
山雨欲来。
☆、第9章 顾宸北的发现
和炊事班做了告别,陆霜年在这个周末获得了半天假期。她没和人说,自己到镇子上去了。
和人打听到“陆柔”这个名字并不是什么难事。陆霜年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陆柔和陆昔华的下落。女孩站在挂着“陆府”匾额的有些破败的宅院前面,唇角翘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厮样打扮的男孩探出头来,看了陆霜年一眼,“你找谁?”
陆霜年眨眨眼睛。“请问,陆柔住在这里吗?”
那小厮一听她报上的名字,就皱了皱鼻子,好像陆柔两个字让他不舒服一样,看陆霜年的眼神也带了点不屑。他说:“是。她住这儿,你有什么事么?”小厮这么问着,半个身体依旧堵着门,没有让陆霜年进去的意思。
陆霜年笑了笑,她道:“我想见她一面。”她的笑意并没有深入进眼睛里去:“我是陆柔的女儿。”
“哟,是谁来啦?小五你堵在门那儿干什么呢?”
女人的声音从门内想起来,细声细气的尾音夸张地上扬。
陆霜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小五浑身一哆嗦,脸上已经换了殷勤的笑容,连忙回过身去答话,门也打开了。“回二奶奶话,外头有个丫头,说是陆二小姐的女儿。”
“什么?!”
此刻说话的人已经走近,陆霜年站在敞开的大门外头,淡淡地瞧着这个一身艳紫旗袍的女人一扭一扭地走过来。
“陆柔的女儿?”女人的话音里是惊讶,掺杂了不屑。她轻哼了一声,“倒是和她长得有两分相似。就是不知道是哪个男人的种儿啊。”
陆霜年眉梢一挑。这女人对陆柔的恶意满的都要溢出来来,可不想连嘴巴也这样不干不净。
女孩轻笑了一声。她声音沙哑,语气却十分平静。“汶鼎1990年我父龚长福娶母亲陆柔为妻,明媒正娶。”
一身艳紫的女人因陆霜年的声音愣了一下,听到“明媒正娶”四个字,眼里忽地闪现怨毒的光来。陆霜年心道不出所料,面上依旧平静,心中却嘲讽地冷笑了一声。
陆家家道中落后老爷子郁郁而终,陆家大哥是个不争气的,偌大家产日渐败落,却又娶了一房太太,正是这艳紫旗袍的女人。她当年是戏班子出身,陆家大哥给了几个赎身的钱就领了回来,连喜宴都没怎么大办,这“二太太”当得名不正言不顺,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块心病。陆霜年一句话,正戳在她忌讳上。
二太太心中恨恨,脸上笑得愈发妖娆,看上去仿佛要扭曲起来一样:“你叫什么名字呀?”
陆霜年抬头看她:“我只见母亲一面就走,二太太也不必太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