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宸北微微压低了声音:“无论你想要的是什么,我不希望被蒙在鼓里。”他看着陆霜年,发现女人的侧脸线条紧绷。
陆霜年瞧了他一眼,耸耸肩膀,“我们现在立场不同,顾将军。”
顾宸北笑了笑,“但你不能否认我了解你,阿年。”他声音轻柔,带着一种令人发冷的亲昵,“你在紧张。”
陆霜年没有说话。她依旧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跟在顾宸北身边,轻轻吸了口气。
顾宸北又道:“无论你的计划是什么,都会在今天施行,对么?”
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会场的出口,正午的阳光照进来,在水泥地面上亮晃晃的一片影子。陆霜年眯着眼睛,“嗯”了一声。
顾宸北面色一紧。他能从陆霜年的神色里看出,对方正处于高度的紧张和戒备之中。仅仅只是问道她的计划,还不至于令这个身经百战的王牌特工感到如此紧张。——唯一的答案就是,这个行动已经开始实施了。
顾宸北的手仿佛不经意地搭上腰间枪套。
陆霜年抬起头来,“你确实了解我,顾宸北。”
“我对你说过许多谎,除了共赴国难的那一次。”
那是我平生所愿,我想要的,也不过是肩并肩的和你站在一起。我不会背叛你,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何种情境。
“我已经信你许多次,这一次也一样。”顾宸北说。
陆霜年停下脚步,她抬手在顾宸北一尘不染的军装上拂了拂,好像在给他拍去并不存在的灰尘。会场的斜对角是一家生意极好的百货商店,五层楼高,居高临下,背光,视野很好。
汶鼎的“战神”,声名赫赫的顾宸北正站在会场外的台阶上,黑色的汶鼎制式军装,在明亮的阳光下形成了一个毫无遮拦的清晰完美的靶子。
顾宸北看着陆霜年慢慢从自己肩上收回的手。他的瞳孔猛地收缩——这是个信号!
但他没来得及做出下一个反应。
事实上,突如其来的枪响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一簇血花猛地迸溅出来,子弹打进人肉的声音是“噗”的一声轻响。
街道上的行人尖叫着仓皇逃走,顷刻间就是一片混乱。警卫反应迅速地冲向了枪响的方向,顾宸北抬起眼,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百货商场的五楼窗口,一个人匆忙离开的背影。参加会议的夏泽官员迅速地被卫兵保护起来。
只有顾宸北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一下。
——陆霜年倒下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扶住了她。
女人胸前那个枪眼正汩汩地在他手掌底下淌出血来。他不能动。
何勋三两步就冲了过来,他短促地惊叫了一声,□□拿在手里,整个人突然间僵住。
——他早该想到,无论如何阿年都不会对顾宸北动手。所有的痕迹都已经那么清楚,她早就爱他,直到现在。
顾宸北背对着何勋,陆霜年被他揽在怀里,男人慢慢地蹲下身,将陆霜年的身体放平了一点,他的手还按在陆霜年胸口的地方,指缝里已经涌出血来。
“叫急救人员!”顾宸北突然回过头来大喊了一声,他的眼睛有点发红,脸上的表情却如同冰峰一样的平静。
何勋挥了挥手,两个士兵飞快地冲进值班室拨通电话。
何勋扭回头,他看了站在后方的楚瑞一眼。
楚瑞脸上的震惊还没有完全收起。在枪响以前,几乎没人想到被击中的会是陆霜年。楚瑞几乎咬牙切齿,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死死盯着顾宸北的方向。
现在倒在那儿的竟然是他的女儿。而顾宸北还活着。一切的计划都在这一声枪响之后被猝不及防地打乱。
何勋抿了抿嘴唇,他看见楚瑞对自己点了一下头。那是任务继续的信号。这样的巨变之下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眼下的确是刺杀顾宸北的最好时机。决定两国之间的胜负的战机就在现在,并且转瞬即逝。何勋是夏泽人,他是受训多年的特工,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走向顾宸北,沉声道:“长官,急救人员马上就会到达,这里太危险,您还是先到屋里去吧。”他的脚步很轻,手慢慢地打开枪套。
顾宸北没动,也没出声。何勋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他借着墙壁的掩护抽出了□□,这个角度几乎没人能看见他的枪口已经瞄准了顾宸北的头。
然后他对上了陆霜年的眼睛。
女人半仰在顾宸北的臂弯里,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只手紧紧地揪着顾宸北的袖口,另一只手按在腰间枪套上。搭扣是打开的,枪里子弹上膛,保险开着。她甚至没用手去捂自己的伤口。
她握着枪,目光落在何勋的脸上,带着一股寒冷的杀意。
两个人四目相接。何勋感觉自己仿佛被一种诡异的力量定住,所有的行动都在一瞬间停止。他看着陆霜年的眼睛。
陆霜年一句话也没有说,血沫从她的嘴角流下来,说话只能让血液更快地呛进她的肺和气管。但何勋知道她的意思。何勋知道她在节省所有的力气,让自己保留扣动扳机的力量。如果此刻他敢对顾宸北开枪,陆霜年的子弹下一刻就会出膛。
陆霜年的脸色像纸一样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那里面甚至没有任何恳求的成分,她只是在赌,用顾宸北的命,何勋的命,她自己的命。
她赢了。
他没这个勇气,至少不比陆霜年。何勋知道。他无法在这个曾经叫他“何大哥”的女人面前扣动扳机,他无法面对那双眼睛里冷静的仇恨。何勋慢慢地转回身去,他挥手示意警卫保护好楚瑞和顾宸北等人,然后大步朝刚刚此刻出现的街角对面走去,□□已经收回到枪套里。
顾宸北面无表情地看着何勋离开。周围声音嘈杂,大队的士兵从沥青的路面上跑过去,军靴踩在地上仿佛也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旁人的窃窃私语都好像无序的噪声,无限地放大。
只有他怀里的这个人是安静的。
“……别,别……陆霜年,别……”
顾宸北低声地恳求。他真的用了恳求的语气,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软弱。
陆霜年的手还放枪套上,她紧绷着神经,让自己保持清醒。她不能说话,不能动作,她要尽可能地延长清醒的时间。
她看着顾宸北。
“你骗我的许多次,我都不在意了,陆霜年……”所以你能不能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