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良被她这突然一扯给停了下来。
她这一扯的力道很轻很轻,轻到根本不像是她能使出的力道似的。
梅良不解地看她。
阿黎没有看他,只是轻轻扯着他的衣袖走在他身侧,往前走。
梅良不得不跟着她一起往前走,他正想要问她怎么了,阿黎在这时低声道:“没良心,我也没有家,没有爹娘。”
“我八岁之前和我阿娘一起生活,我阿娘有些疯疯癫癫,做菜只会做酸汤鱼,她对我也就那样吧,和别人家的阿娘不一样。”
别人家的阿娘会抱着自己的孩子,给他们说故事唱歌儿,她的阿娘不疯时还好,会给她做酸汤鱼吃,疯起来的时候会掐着她的脖子想要掐死她,骂她为啥子要生到这个世上来。
明明把她生下来的人是阿娘,阿娘为啥子要问她?
不过她不怪阿娘,因为这都不是阿娘的错。
这全都是那个中原男人的错。
“我没有阿爹,我阿娘也没有跟我说过他是谁,因为我阿娘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叫‘傅凌’而已。”仅仅是提到这个名字,阿黎都忍不住将双手死死捏成拳。
唯有如此,她才能让自己保持冷静。
梅良却在这一瞬间微微蹙了蹙眉。
傅凌这个名字,他好似在哪儿听过?
就在这时,阿黎忽地抬起头来,冲着他粲然一笑,用轻快的语气道:“你这么和我对比一起来,你还是比我好的是不是?至少你大师兄爹还那么疼你爱你。”
梅良喜欢看阿黎笑,因为她的笑总是带着欢喜的味道,让他看着能感觉到舒心。
但此时此刻看着阿黎的笑,他非但不觉舒心,反是觉得有些压抑。
“丫头,不想笑就不用笑了。”
阿黎愣住,笑容僵在脸上,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没有再看梅良,而是看向草木遮天蔽日的前方,声音低低道:“没良心,我的全名叫蒙竹阿黎,我的部族是乌离部族,族人是蚩尤后人,我阿娘曾经是族中圣女,守护着我族至宝赤焰之泪,但是她却弄丢了赤焰之泪,被部族放逐,至死都不能回到部族,就连我给立的坟冢都不能给她往碑上刻字。”
阿黎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后才接着道:“我们乌离部族的罪人,死后不仅不能葬回族中,就连葬在别处的坟冢也不能刻碑,死了都是罪人。”
“我阿娘是罪人,我因为身体里流着我阿娘的血,所以我也是罪人。”阿黎神色凄凄,“族里巫姑说,只有我找回赤焰之泪,我才能带着我阿娘回到族里去,否则我阿娘回不去,我也一辈子要受赤蛊噬骨之苦,直到我受不了死在这赤蛊噬骨的苦痛之中。”
“我被赤蛊噬骨时候的模样,没良心你见过的,确实挺痛苦的。”阿黎又深吸了一口气,“这个蛊全天下只有族中巫姑可解,只有我找到赤焰之泪带回去,我才能得到解蛊。”
“没良心,我和你还有小姐姐、王爷头儿在一起很开心啊,我想和你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可是你看我作为乌离部族的罪人,我能吗?”说着说着,阿黎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是罪人,她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吗?
“为何不能?”梅良反问她,“不是要找什么赤焰之泪?找到了不就可以了?”
他像说小事一样的口吻让阿黎震惊地抬起头来看他。
但见向来没有表情的梅良一脸认真:“我帮你,温含玉会帮你,小乔也会帮你,总会找到的。”
“你是我媳妇儿,你是要嫁给我的,哪里也不能去。”
阿黎怔怔看他,尔后用力地点头。
她点头的时候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啪嗒嗒往下掉。
“你能不能不哭?”梅良头疼,慌忙为她擦眼泪。
谁知阿黎非但没有停住眼泪,反是扑到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梅良懵了,动也不敢动。
怎、怎么回事?
乔越此时背着温含玉走了过来,不停地朝他挤眉弄眼。
梅良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乔越给他的示意,随后在阿黎背上用力拍拍,“行了,别哭了,再哭我就不管你了。”
乔越:“……”
他是让小师叔抱抱阿黎姑娘,就一个动作而已,有这么难理解?
*
他们从天独山下到云水镇来的时候,时辰正好。
夜幕已经拢上,原本入夜后安安静静的街道上已经挂满了花灯,趁着这个时候给家里添些费用的生意人家也已经出来支起了摊子,或是卖小孩子喜欢的零嘴小吃,或是卖姑娘家喜欢的胭脂水粉,又或是卖些面具及小玩意儿的,虽算不上琳琅满目,但也有些让人应接不暇,尤其是那一盏又一盏花灯,各种各样的造型,好不漂亮。
吃饱饭了的人家已经携着家中老小出来赏花灯,就连平日里两情相悦的青年男女也都并肩走到了街上来,小孩子们在街上追逐嬉闹,笑声如铃,欢快非常。
“卖汤圆儿——”算不得街上的一处地方有人正在大声吆喝,“甜甜糯糯的汤圆儿嘞——”
只见那几乎没有人走过去的小巷口撑着一个小小的摊儿,一个小炉灶,上边燉着一口锅,锅里正冒着白气儿,后边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那人就正在炉灶与小桌之间,大声地冲不远处往来的百姓吆喝。
要不是他这吆喝声够大,热热闹闹的街上人人只顾着看那亮堂堂的地方挂着的花灯,哪会有人去注意到这黑漆漆的小巷口还有摊儿。
不过这会儿人人都是吃饱了晚饭才从家中出来的,就算有人听到了他的吆喝声注意到了他的小摊儿,也没有人走过去来上一碗汤圆。
男人似是吆喝得渴了,转身拿了一只碗,从炉灶旁的一只桶里舀了一碗生水,也不在乎冷不冷,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他嘴里哈出了白气,可见冷极。
他用衣袖擦了一把嘴,抬起头时忽然发现小摊前站了四个人,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竟一点声儿都没有。
“客、客人可是要吃汤圆儿?”面对忽然出现的四人,且还是天人一般的男女,男人震惊得险些以为是天上的仙人下凡来了。
“你不是卖汤圆儿吗?”阿黎觉得这人说的根本就是废话,“我们当然是来吃汤圆儿啦!”
说完,她径自走向了男人身后的那张四方小桌。
她那口腔调怪异的话,男人一时半会儿间压根没听懂。
再看温含玉与梅良也已经径自坐下,乔越淡淡一笑,道:“麻烦来四碗汤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