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羽缓缓笑了,眉目间敛着欣喜和羞涩:“你……最喜欢哪首曲子?”
银时月迟疑了片刻,才慢慢说道:“《亘古谣》”
姜雪羽一愣,柔静的容颜很是疑惑,她轻轻反问:“这是什么曲子,为何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银时月默默地埋下了头,他爱惜地抚摸着手底下的琴弦,喃喃地道:“此曲乃是一位故人所作,他死之后,除了我,就再也无人能够弹奏这首曲子了。”
姜雪羽闻言很是疑惑,她和秦铮从小相识,虽然中间分别了几年时间,但是他所结交之人,她也大都认识,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他提起过这位作曲的故人,她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又不甚在意地笑了,试探地问道:“那……你弹给我听,好不好?”
银时月看向了她,注视着她娴静如水的容颜,清淡的眉目中倏忽绽放出了笑容:“好啊。”
缓缓拨弦,心里却苍茫一片,望着姜雪羽温柔满足的微笑,悲伤的情绪却渐渐地涌上心来,他停下了琴音,黯然地站起了身,负手望着屋前的河畔发呆,他的身姿优雅静默,却敛着夜色的孤独与茫然。
姜雪羽侧首看向了他,她低下头沉吟了片刻,缓缓迈步走到他的身边,担忧问道:“怎么了?”
银时月垂首摇头,片刻之后,才淡淡地开口:“雪羽,你现在开心么?”
姜雪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却还是幸福地笑了:“开心,当然开心。”她顿了顿,低声补充了一句,“只要是和秦铮哥哥你在一起,无论做什么,我都会觉得开心。”
夜色倒映在银时月的目光中,显得幽凉而哀伤,他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静静地答:“这样便好……”
姜雪羽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安静的秦铮,她甚至有些害怕,一个人默默地想了片刻,才试探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太子殿下的人追来了?”
银时月摇了摇头,他转身望向了姜雪羽,对她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没有。”
姜雪羽更加的疑惑,她只沉默了一会儿,恍惚又想到了什么,原本担忧的容颜里,隐约浮现出了落寞的神色:“你……是不是还放不下公主?”
银时月一愣,奇怪地反问:“公主?”
姜雪羽点了点头,她勉强收敛着黯然的神色,故作放松地笑了笑:“你也不必忧心,或许等过些时日,事情平息了,你就可以回王城寻找公主了。”
银时月静静地望着她,温柔的眉目在月光下更是显得淡雅,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谁说我放不下公主了?你我在此生活不好么,为何要去找公主?”
姜雪羽一愣,她发现自己先前认知的某些事情好像出现了混乱,抬起头疑惑地问:“你……不是喜欢公主的么?”见到秦铮莫名其妙的表情,又接着道,“当日为了救护公主,你连性命都不要了。”
银时月收回目光,地哦了一声:“护卫王室是我的职责,若是公主出了意外,我也难逃其咎,自然是要豁出性命保护她的。”
“那……”姜雪羽秀眉微皱,或许是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心里很是欢喜,语气里还带着女儿家的娇羞和蛮横:“可是你醒来的时候,第一句话问得就是绰瑶公主是否安好。”
银时月唇角渐渐浮现起笑意,目光注视着她:“那是因为我在生气。”
姜雪羽很是不明所以:“生气?”银时月缓缓点头,继续说道:“我以为伤重醒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你,可是你却没有看望我。”
姜雪羽彻底愣住了,回想过去种种,竟然是自己误会了秦铮,他从来都不曾喜欢过公主,而且……他心里的那个人,由始至终都是她自己。想明白这点,姜雪羽又急又羞:“不是这样的,我……”说到这里,又立即顿住了,埋着头害羞得说不出话来。
银时月默默笑着,微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平静地注视着她:“我知道那次你就站在门口对不对?其实你很想进去,但是碍于女官的身份,不便现身是不是?”
姜雪羽点了点头,当日秦铮被鹰爪所伤,她心急如焚,可是车迟王宫内禁忌女官与护卫来往,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她又不敢现身去看望秦铮,只能站在门口守着他,希望可以随时探听到他的伤情,然后就听到他询问绰瑶公主的情况,也因这件事,她便以为秦铮爱护公主更甚于自己的性命,没想到这么多年,都是她在庸人自扰。姜雪羽又喜又恼:“秦铮哥哥,对不起,我……”
下一刻,微凉的指尖抵住了她的唇瓣,银时月缓缓将她揽在怀里,像是呵护手心里的珍宝,他的声音清淡而温柔,仿佛要融化在夜色里:“没有关系,都不重要了……”
姜雪羽彻底愣住了,僵了半晌才试探地去抱他的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磕磕巴巴地说着:“我、我们以后……都在一起吧……”银时月收紧拥抱着她的双手,埋首在她的长发里,语气里掩着欢喜与哀伤:“好啊,我们就在一块儿。”
喜悦的感觉像是一股清泉,瞬间填满了他的心扉,他的世界百花盛开,一刹那的惊艳与欣喜竟有些激动难以自持,虽然他知道,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可还是迷了心,入了魔,甚至都能感到幸福突如其来的眩目和光彩,那么,他们就在一起吧。
第36章 故梦水风凉(一)
姜雪羽的家乡位于偏远山区,且地域接近南羌苗族,消息闭塞,少与外界来往,也因此保留了比较古老的祭神仪式。若是在从前,每年的祁神节人们都会准备肥嫩的牛羊和美酒,载歌载舞,共同庆祝这一场欢乐盛宴,然而今年,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肃穆和忧愁。
春种秋收,本是天地自然的法则,可是今年自从三月之后,油菜花开满了田野,眼见着时值仲夏,竟没有一点将要凋败的迹象。族里的巫师蛊惑人心说,是以往的祭祀太过简朴,天神发怒降祸给这个村落,若想驱祸避灾,就要向天神拿出虔诚的心意来,于是族长带领众多的乡民忍痛捐了钱财,准备举办一场盛大的祭神大典。
乡民们在村口最广阔的地方搭建了祭台,依照南羌人的祭神方式,祭台的前方还搭了一座木塔,巍峨高耸,专作举火照明和与神灵沟通之用,木桌连成流水席放置在道路的两边,上面还摆着琳琅满目的食物和美酒。
夜晚时分,明月挂在穹空,天际繁星点点,人们点燃了木塔,火光顿时照亮了整个村口,领头的巫师举着禽鸟羽毛做成的法器,绕着祭台念念有词,村民们恭敬的跪在下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祭台中央摆着木制的箱子,里面皆是村民敬献给天神的钱财,不过看那巫师盯着木箱奸笑的样子,这些钱财能不能顺利到达天神的口袋,尚且是个悬念。
“这个巫师着实混账,竟连同族人都忍心欺骗,简直可恶!”云皎站在远处的高坡,小身板迎风而立,大义凛然道。
此处的季节异常分明是银时月施法所致,且不说天神早已离开人间,根本不会管凡尘之事,就算真的有天神降祸,岂是一场祭神大典就能躲过的?这里的乡民本就穷苦,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财来,都够他们一年的花销了。
云初末蒙着白纱素帕,仅露出两只幽幽的眼睛,一直盯着下面的人群,良久之后,扭过头看向云皎:“小皎,我饿了。”
云皎甚是鄙夷,没好气道:“你别这么没出息好不好?那些招摇撞骗的巫师鱼肉乡民也就算了,我们可是有风骨的人!”
面纱之下,云初末撇了撇嘴:“不管,你说过要照顾我的。”话音刚落,云皎立刻把布袋里的点心拿出来,递到他面前,“来,吃吧。”
云初末斜睨了一眼点心,表情要多嫌弃就有多嫌弃,他注视着云皎定定道:“你觉得我会放弃美酒佳肴,在这里啃你的点心?”满不在乎地偏过头,傲娇地轻哼了一声,迈着大长腿朝向村子里走。
一般来说,在村落的祭神仪式中,若是有陌生的外人闯入,就会被视为冲撞神灵,云皎赶紧跟上他,从后面提醒道:“一会儿你被村里人追着打,可千万别说认识我!”
云初末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她的话,步调不变,目标明确地朝着村口走,素白的衣袂随晚风微微飘着,无比的优雅且从容,若不是那双望着鸡腿放光的猥琐眼睛,一定能迷倒万千少女。
云皎跟在后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开口问道:“你那日说有什么祸事,可是与今晚的祭神大典有关?”
云初末一直静默着,隔了一会儿,闷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个人!云皎恨恨地顿住脚步,看着云初末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此处的环境实在太过恶劣,连些像样的食物都找不到,为了等候银时月,他们已经足足啃了两天冷点心了,这种事情对她而言自然不在话下,然而对云初末这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来说,简直如坠地狱!不过,即使再怎么装做漠不关心,他还是出手帮了银时月,虽然她有些不太懂,银时月那句‘我们是一样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天的期限已经过了大半,再过一天,银时月的魂魄就是云初末的了,她以前也曾目睹过画骨重生的魂魄被长空之境吞噬的情景,但她实在不愿看到银时月也落得如此下场。出卖自己的灵魂,换取心爱姑娘三个月快乐的人生。这是他自己所选,想来即使被吞噬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现在她只希望一切能像银时月所希望的那般,千万不要辜负了他的牺牲,留下任何的遗憾。
正想着,云初末已经向她走回来了,手里还拿着许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