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里,皇后甄氏望着皇帝匆匆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神色从失望忧伤渐渐变得淡漠起来。站在她跟前的贴身宫女玲儿看着她的神色既是不忿又是心疼,“娘娘……”
皇后抬手阻止了她想要安慰的话,冷声道:“不必,本宫习惯了。”
这并不是假话,是真的习惯了。甄氏并不是当今的原配妻子,已故的皇后李氏是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先皇选定的王妃,只可惜命薄,陛下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宠爱柳氏,等到先帝不在了当今陛下登基,更是对柳氏宠上了天去。可怜的元后当上皇后不过半年,就被皇帝打入了冷宫一个月之后就病故了。原本皇帝想要立柳氏为后,却遭到满朝文武的一直反对,让区区一个王府侍妾成为当朝皇后受满朝文武百官和命妇朝拜,那些权贵们还没有那么宽大的心胸。
最后陛下无奈,只得迎娶了甄氏为继后,又同时册封了柳氏为贵妃。因为这个,皇帝这些年对皇后一直不冷不热的,柳贵妃对皇后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最初的时候皇后还曾经端着皇后的身份想要教训柳贵妃,只是吃过了几次亏之后也只能退避三舍了。在这后宫中,别说你只是皇后,即便你是皇太后,没有皇帝的支持日子也好过不了。而柳贵妃,即使只是个贵妃,有了皇帝撑腰她也依然可以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最初的几年皇后还常常为此伤心痛哭,一晃二十年过去,她从曾经一个满怀希望的少女熬到了年近四十,也早就死了那份心了。
“娘娘。”外面一个宫女进来,走到皇后身边。
皇后问道:“凤台宫那边又出什么事了?”
宫女低声道:“回娘娘,凤台宫那边宣御医了。”
皇后轻蔑地一笑道:“原来也开始玩这套了?本宫还当她这些年高高在上的早就不担心失去陛下宠爱了呢。”
宫女犹豫了一下道:“娘娘,好像真的出事儿了。听说…有人给凤台宫送了一截手指。”
“哦?”皇后一怔,倒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种事情。皇帝为了柳贵妃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凤台宫内外的护卫是别处的两倍,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人能将那种东西送到柳贵妃面前?那宫女继续道:“听说凤台宫那位娘娘当时就吓晕过去了。”
皇后冷笑一身道:“她的胆子没那么小,晕过去了?若不是为了博取陛下的怜惜,便是那手指的主人身份不一般吧?她柳家这些年得罪的人够多了,本宫倒是有些好奇谁这么大的胆子。”
“娘娘可要去探望柳贵妃?”
皇后摆手,淡淡道:“算了,陛下这事儿心情想必不太好,本宫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娘娘说得是。”
东陵当朝天子复姓东方,名明昭,年号昭平。昭平帝十九岁继位,如今已经二十三年了。必须说昭平帝是个好命的皇帝,除了刚继位早几年发生了一场宫变以外,二十年来他只做了一件事——专宠柳贵妃。而即使是那场宫变,对昭平帝的好处其实也远多于坏处,几乎所有的兄弟都死光了,皇族之内没有皇亲指手画脚虎视眈眈,昭平帝可谓是大权独揽。而这二十多年,朝堂内外竟然也没有出什么大问题。若不是柳家人闹得有些难看,还当真是有些无为而治的风范。
这两年昭平帝身体一直不太好,多年的养尊处优,嬉笑玩乐,他身上早已经没有了当初作为先帝最看重的嫡子的风采。保养的极好的皮肤依然白净却已经有些松弛,曾经飞扬的剑眉也开始微微下垂。他看起来不像是个文武双全的一代帝王,倒像是个吃喝玩乐无所不为的富家纨绔。
此时,昭平帝一向平缓的脚步却显得有些几处而凌乱。根本不去看跪了一路的宫女内侍,快步跨入了凤台宫的正殿。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柳贵妃撕心裂肺地痛哭声。昭平帝不由得又加快了两步,急声唤道:“月儿!”
“陛下!”
昭平帝走进内殿,柳贵妃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往日精致的妆容和华丽的衣饰都已经卸下,穿着一身白衣长发披散着,显出几分憔悴和苍老。毕竟已经是年过四十的人了,平时看不太出来,但是卸去了妆容之后柳贵妃的肤色明显不如平常白皙紧致了。眼角也露出了一些细细的纹路。
只是昭平帝却无心注意这些,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月儿,你怎么样了?”
柳贵妃倒进昭平帝怀中痛哭起来,“陛下…呜呜,你要为浮云做主啊。”
昭平帝一愣,他匆匆而来倒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拍拍柳贵妃的背道:“别着急,慢慢说。”扫了一眼床边伺候的银叶,怒道:“发生什么事了?”银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忙将事情的始末讲了一遍。
听完银叶的禀告,昭平帝也是脸色大变,“好大的胆子!竟然连朕的后宫也敢肆意妄为,还惊吓到朕的爱妃!月儿,别急,浮云身边有大内禁卫保护,岂是那么容易伤到的?朕立刻派人去查看,你有了皇儿,千万别伤了身子。”
柳贵妃含泪道:“臣妾一直没有个孩子,将浮云这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一半待的。求陛下千万不要让他出事儿。否则…臣妾将来也无颜去见柳家的列祖列祖了。”
“好好好。”昭平帝柔声道:“别急,朕一定将这贼人抓出来碎尸万段,为爱妃出气。”
柳贵妃的情绪渐渐地未定了下来,昭平帝才招来了人吩咐下去彻查此时。天子满身怒气的下旨谁敢不重视,一时间皇宫里一片喧闹嘈杂,血雨腥风。
流云会一处隐秘的小院里,苏梦寒看着跟前半跪在地上的属下轻叹了口气,淡淡道:“都起来吧。”
跪在跟前的青衣男子垂首道:“属下办事不利,请公子责罚。”
苏梦寒摇摇头,“是我没有想到…陛下竟然会派大内侍卫暗中保护柳浮云。呵…只怕就是去刺杀东方靖都要比刺杀柳浮云来得容易吧?咱们伤了多少人?”
青衣男子低声道:“有六个兄弟死了,还有九个伤了。”
苏梦寒点点头,道:“好好安置了。不要让人抓住把柄。”
青衣男子点头道:“公子请放心,尾巴已经扫干净了。不会有人查到我们身上的。”
苏梦寒道:“那就好,断了柳浮云一指也算是给咱们的贵妃娘娘打了个招呼了。说起来…这原本也不关他的事儿。”
青衣男子蹙眉,提醒道:“柳浮云与柳贵妃关系一向亲厚,公子想要对付柳贵妃必然是要跟柳浮云交手的。柳浮云这人,不比柳家其他人,公子是否……”
“斩草除根?”苏梦寒笑道:“且不说…杀一个柳浮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有陛下在,柳家有没有柳浮云一时半会儿都倒不了。既然陛下如此重视他,那就先算了。为了他将那么多兄弟再搭进去,不值得。流云会也不是杀手组织。”
“是,公子。”
“启禀公子,有一封信送到铺子里,是给公子的。”门外,管事进来禀告道。同时将一封密封的信函送上。
苏梦寒微微蹙眉,“给我的信?”
青衣男子也有些疑惑,知道公子入京的人并不多,而能够准确的将信送到地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难道是理王?”
苏梦寒摇摇头道:“不会,若是理王他该直接找上门来了。”伸手将信函拆开,里面的内容却让苏梦寒也忍不住变了颜色。见他神色不对,青衣男子也警惕起来,“公子……”
苏梦寒闭了闭眼,定了定神方才慢慢将信函放下对管事挥挥手道:“先退下吧。”
“是,公子。”
书房里只剩下两个人,青衣男子低声道:“公子,出了什么事了?”
苏梦寒轻声道:“有晞儿的消息了。”
青衣男子接过信函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苏会首钧鉴:近日拙荆巧遇一人,或与苏会首有缘。烦请移驾一叙。陆
信函的下方还有一个地址。
青衣男子皱眉,看向苏梦寒道:“公子,这信是……”
“陆离。”苏梦寒淡淡道,“真是没想到,这位陆公子应该是昨天才刚到京城才对。”
“那……”
“去。”苏梦寒道:“既然陆公子相邀,自然要前去拜访。何况……”何况晞儿在陆离手里,又怎么能不去?青衣男子略有些不赞同地道:“那陆公子虽然有些才智,也不过是个应试的举子罢了。何须公子亲自前去?属下带人去将小公子接回来就是了。”
苏梦寒摇摇头道:“他们既然救了晞儿,这人情无论如何也是要领的。更何况…这么大的恩情,我不亲自去一趟只怕也不行。”见青衣男子还想要说什么,苏梦寒直接打断了他,“不必多说。”
“是,公子。”
深夜,谢安澜和陆离依然还没有休息。陆离坐在书房的书桌后面练字,谢安澜靠着窗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发呆,“你确定他会来么?”
陆离头也不抬,淡淡道:“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外甥。”
“那如果他真的不想要了怎么办?”谢安澜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期待地问道。西西小娃娃还是很乖巧可爱的,如果苏梦寒不想要了,以后她可不可以自己养着?当然这是要等她离开陆离这货之后。如果陆离的猜测没错,西西这样的身份待在陆离身边,谢安澜还是会觉得很不安,很难说什么时候西西小朋友就被这货给卖了啊。
陆离抬眼难得的对着她一笑,“你若是想养一个女儿的话也可以。”
“……”果真丧心病狂,竟然想要将一个男孩子当成姑娘养大。西西长得那么可爱,将来长大了也肯定是个小帅哥,养成娘娘腔了怎么办?
“好像来了!”谢安澜突然侧首看向窗外,然后起身一掠转入了书房里间。
果然,不一会儿门口就传来了轻轻地敲门声,“陆公子,苏某深夜来访,还请见谅。”
陆离搁下笔,抬头淡然道:“苏会首言重了,请进。”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苏梦寒带着一个青衣男子站在门外。年关将至,即便是上雍这样的地方也早已入冬,苏梦寒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站在门口。青衣男子身后拿着一把已经收起的油纸伞。虽然今夜无雪无雨,但是浓厚的雾气对苏梦寒这样身体不好的人来说深夜出行也是个负担。
苏梦寒抬手示意青衣男子等在门口,抬脚跨入了书房。
目光慢慢扫过书房的各处,苏梦寒的眼神在陆离背后的屏风上停留了片刻方才点头笑道:“多谢。”
“苏会首请坐。”陆离道。
苏梦寒也不客气,挑了陆离下首第一个位置坐了下来,两人却谁都没有急着开口说话。陆离淡淡道:“夜深人静,也未曾准备茶水招待苏会首,待客不周,还望见谅。”
苏梦寒笑道:“是在下上门的不是时候,何敢怪陆公子。”
既然陆离先一步开口说话,算是给了苏梦寒一个梯子,苏梦寒自然不可能不接。极其自然地笑道:“听闻前些日子陆公子与陪同理王殿下在雍州附近畅游了一番,不知有何感想?”
陆离淡笑道:“江山如画。”
苏梦寒一愣,不由笑了,“不错,确实是江山如画。开年便是会试,想来陆公子必定是志在必得了?”
陆离摇头道:“天下才子何止千万?陆离何敢妄自称尊?更何况…有些事情,谋事在人,成事却在天。倒也不必太过执着。”
“哦?”苏梦寒挑眉,在心中暗暗琢磨陆离口中的天到底是哪一个?怎么看这位少年英才也不像是个能听天由命的人。
“其实,陆家是雍州大族。以陆公子的才华学识,雍州陆家断然不可能无视才是。”大家族确实是重视嫡庶,但是陆离又影响不了雍州陆家的继承权,雍州陆家在陆离和陆晖之间的选择其实是很容易的。但是陆离来到上雍之后却完全没有跟本家联系的意思,甚至连自己在平安侯府做侧妃的嫡姐都没有前去拜见过。显然是想要和陆家拉开距离,但是难道陆离真的以为朝堂上只靠单打独斗就能够成事?这位才子断然不可能如此天真才是。
陆离垂眸,淡淡道:“在下不过是个旁支庶子,何敢劳烦雍州本家?”
苏梦寒扫了一眼眼前的书房,一个泉州不受宠的庶子…一进京城就能住上这样的宅子,泉州那位陆老爷传闻对这位四公子可没有那么大方。一座二进的宅子,在上雍城里租起来虽然贵却也还能接受。但是陆离这个院子,就单说这间书房的陈设,只怕将这个院子买下来都绰绰有余了。传闻这位陆公子还是个书画名家,但是市面上却并没有多少他的画流通啊。
苏梦寒叹了口气,压抑住胸中的闷咳,沉声道:“苏某前些日子不慎走丢了一个人,不知道陆公子可有什么线索?”
谁着急谁输。
虽然苏梦寒已经有九成把握自己的外甥就在陆离手里,但是无奈陆离跟他一样的能闲扯。若是他不开口,只怕就算在这里扯到明天早上他也见不到晞儿。谁让他前些日子不小心摆了人家一道儿呢。
苏梦寒认输,陆离倒也没有什么得意高兴的表情。微微点头道:“自然,只是如果并不是苏会首要找的人的话,还请勿怪。”
“不敢。”
陆离起身,带着苏梦寒出了书房往后院的方向而去。
花厅里,谢安澜蹲在地上笑眯眯地逗着被放在椅子上哭得眼睛通红的西西。门外的地上,还躺着两个身穿黑衣的男子。
谢安澜捏着他的小脸笑道:“西西吓到了么?没什么呀,那两个坏蛋一点都不厉害,姐姐一下子就打的他们半残了哦。”西西好奇的抬头看着谢安澜,平时谢安澜大都是以男装出现在西西面前的,偶尔也有女装但是小小的孩子还不足以区分出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但是对女装的谢安澜却也十分亲近和依赖。与之相对的是,西西对陆离少年一向是敬而远之。对此,谢安澜认为这孩子有着野兽一般的直觉,轻易就能够区分出一张人皮下隐藏着的是善良的天使还是狰狞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