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无论是她,还是温无宸都心知肚明,慕建铭不是真心想要温无宸入朝,不过是因为温无宸在士林中的超然地位,不敢直接对温无宸动手,生怕士林觉得他这个皇帝残暴不仁,对他口诛笔伐。
可慕建铭又不放心温无宸,想把温无宸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最初的几年很是难熬,后来慕建铭的皇位稳固了,镇北王府也覆灭了,慕建铭也放下了心,不再那么盯着安平和温无宸了。
从那时开始,安平就暗中派人到大江南北寻名医悄悄给温无宸治伤,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失望,这么多年,安平始终没放弃过,终于寻到了名医,现在温无宸已经能够勉强站起来了,就是还要拄着拐杖才能行走,自然也走不快。
但是,就这样,也足够安平高兴了。
如今慕建铭再也不是问题,温无宸也不需要再顾忌什么,可以慢慢放开轮椅了。
温无宸双手抓着轮椅的俯首,缓缓地轮椅上站了起来……
见状,安平紧张地起身,连忙去扶他的左臂,扶着他站稳了。
温无宸把右手覆在了安平白皙的手背上,含笑看着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安平,温声道:“等我能走了,就陪你去江南。”
安平仰首看着他,微微张大了那双漂亮的凤眼。
“我想陪你一辈子。”温无宸温柔缓慢地说道,声音宛如山涧清泉汩汩淌来,清澈明净。
安平的素手下意识地用力,微微使劲地抓着他的胳膊,眸子里闪着些许水光,有喜悦,有惊讶,有感动,有满足……还有一丝丝的羞赧。
两人静静地彼此对视着,安平笑了,那张明艳的面庞上绽放出比旭日还要璀璨夺目的笑容。
她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地反握住了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手。
“我们去江南,我还没去过你长大的地方呢!”安平的一双凤眸亮得不可思议。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镇子,不比京城繁华,但是景致很美,山清水秀,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们可以在那里住上一阵子,住到你厌烦为止,然后我们再去别处游山玩水……”
好一会儿,屋子里只剩下温无宸一个人的声音,娓娓道来,声音低缓而柔和,犹如春风拂过大地。
阳春三月,春风十里桃花香。
安平定下了三月十五日办牡丹宴,一张张赏花帖如天女散花般散到了京城的各府。
安平的这个牡丹宴来得突然,又恰在肃亲王妃、庄亲王妃等人拜访公主府后,某些府邸一下子觉得看到了希望,以为安平是被肃亲王妃她们给说动了。
这些人的心都蠢蠢欲动了起来,一收到帖子,就赶紧给府里适龄的姑娘们置办新衣裳、新首饰;有人急忙去寻牡丹;有人去打听牡丹宴的具体安排,若是要作画、赋诗、弹曲什么的,也可以提前做些准备;更有人四处去打听安平的喜好,觉得从安平身上下手是个不错的主意,毕竟新帝敬重安平如母,若是有安平说和,那么自家姑娘想要入新帝的眼,也就容易多了。
不少府邸都畅想起美好的未来,热火朝天地为参加花宴做各种准备。
赏花帖同样也送到了沐国公府,由公主府的一个管事嬷嬷亲自呈到端木纭手中。
“李嬷嬷,你放心,我和蓁蓁当天一定会准时到。”端木纭笑吟吟地说道,把手里的大红洒金帖子交给了一旁的紫藤。
“端木大姑娘,奴婢会回去转告殿下的。”李嬷嬷笑容满面地福了福,“殿下还说了,到时候,两位姑娘可要早些过去,也好陪她说说话。”
旁边的端木绯一边摸着小狐狸,一边顺口问了一句:“李嬷嬷,当天到的宾客多不多?”
李嬷嬷对端木绯那自是和颜悦色,知无不言:“这次的牡丹宴给京中不少宗室勋贵朝臣的府邸都发了帖,奴婢数着至少也有四十几张帖。届时肯定热闹得很。”
端木绯想的是另一个问题,这么多人赴宴,事情肯定多,也不知道安平能不能忙得过来,主动请缨道:“殿下想必忙得很,那我也过去给殿下帮帮忙吧。”
李嬷嬷闻言,眼睛一亮,很热络地说道:“四姑娘有这心意,殿下一定高兴。”
这李嬷嬷是安平的心腹之一,其实知道安平根本没把这牡丹宴当一回事,也就随便找人拾掇了一下而已。
不过,她自然不会把这些话说给端木绯听,她想的是,端木四姑娘多往公主府跑跑,主子一定会高兴的。
李嬷嬷没久留,与端木绯姐妹俩寒暄几句后,就告辞了。
端木绯心情甚好,眸子闪着光,兴致勃勃地说道:“姐姐,公主府的牡丹花可漂亮了!我腊月里酿的梅花酒现在已经能喝了,到时候,我带些梅花酒过去,一边赏花,一边饮梅花酒,岂不妙哉!”
端木纭神情微妙地看着端木绯,不知道该怎么说。
妹妹啊,明明酒量差得不得了,两杯就醉,却偏偏是个小酒鬼,没事就爱喝上两杯,关键是她居然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酒量不好。
端木纭想了想,委婉地说道:“蓁蓁,你不是还窨制了不少花茶吗?干脆牡丹宴那日,也带些各种各样的花茶过去,赏赏花,喝喝花茶,也不错。”
端木纭已经琢磨起,当日自己一定要仔细看着妹妹,尽量别让她喝酒。
端木绯浑然不觉,抚掌道:“这个主意好!”
她笑吟吟地数起手指来,“我那里有梅花茶、荷花茶、菊花茶、茉莉茶、桃花茶、桂花茶……对了,前两天我在中盛街的一家铺子买了一种西洋来的玫瑰茶,别有一种异域风味,也可以带去给大家品评一番!”
“碧蝉,你去把我那些花茶都拿来,我和姐姐先挑一挑。”
碧蝉领命而去,她前脚刚走,后脚紫藤打帘进来了,手里还多了一张帖子。
紫藤的神情有些复杂,快步走到端木纭跟前,禀道:“大姑娘,方才二姑奶奶派人送了封信来,指名要给大姑娘您。”
紫藤口中的二姑奶奶指的是端木绮。
“……”端木绯惊讶地挑了挑眉。
自打去岁端木绮在端木珩与季兰舟双朝贺红那日闹了一场,就被端木宪勒令禁止进府。
之后,端木绮虽然来过几趟,但都被门房拒之门外,后来端木绮也就不来了,就连上次端木宪被封沐国公,她也没回来,就好像她和端木家断了一切关系似的,她怎么突然会给自己写信?
端木纭伸手接过,打开信封,飞快地看了起来。
只看了几行字,她气笑了,唇角勾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姐姐?”端木绯很少看到端木纭这副样子。
端木纭坦然地看向端木绯,淡声道:“端木绮她这是想要要挟我呢!”
对于自家妹妹,端木纭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把手上的这封信递给了端木绯。
入目的是端木绮熟悉的字迹,还是如往昔般,透着几分自命不凡的气势凌人。
在这封信中,端木绮约和端木纭于本月十四日到云庭酒楼一见。
端木绮言语直白地威胁端木纭,表明若是端木纭当日不赴约,就别怪自己把她的丑事宣扬出去,让她以后在京中再无立足之地。
似乎是怕端木纭不信,在信的最后,端木绮还多写了一句话,二月初八,端木纭和岑隐一起去了京郊的一处庄子,孤男寡女,天黑方归。
二月初八。
端木绯的目光在帖子上的这四个字上停顿了片刻,动了动眉梢。
“那天啊……”她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双眸微微张大,立即就想了起来。那天姐姐和岑公子一起去了京郊一些花农的庄子花圃买花,姐姐还不让她陪,害她一个人闷在家里望眼欲穿的!
她还记得那天姐姐带回来不少花,牡丹、山茶、水仙、丁香等等,这些花都拿来装点新府邸的院子了,现在大都种在新的湛清院里。
姐姐不就是去买花吗,这算是什么丑事?!
端木绯从信纸里抬起头,朝端木纭看去,眨了眨眼,那精致的小脸上,神情单纯可爱。
看着妹妹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端木纭就算不问,也能看出妹妹在想什么。
她心里因为端木绮而生的不快霎时一扫而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妹妹这副可爱的样子逗笑了。
“咱们不理她!”端木纭抬手揉了揉眉头柔软的发顶,笑得乐不可支。
这时,碧蝉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红漆木箱子回来了,笑眯眯地说道:“四姑娘,奴婢把花茶都取来了。”
端木绯从箱子里取出一罐画着玫瑰的茶罐,笑道:“姐姐,你看,这就是我刚才说过的玫瑰茶,我来泡给你试试吧!”
姐妹俩饶有兴致地试起花茶来,把端木绮抛诸脑后,连在场的几个丫鬟也都各得了一杯,各抒己见,主仆几个举办了一个小小的茶会。
至于端木绮送来的帖子和信,端木纭直接让紫藤给烧了,全然没有理会。
端木绯同样也没理会。
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天忙着跑公主府,帮着安平一起拾掇,一起计划牡丹宴,本来安平对这赏花宴是半点不上心,但是有端木绯陪着,也觉得这无聊的赏花宴开始变得有些趣味来,两人兴致勃勃地给牡丹宴设计了好几个节目。
端木绯每天都忙忙碌碌着,早出晚归,浑然不觉疲倦。
端木纭比她空闲多了,一部分中馈已经又交还给季兰舟,每天大多时间都是做做绣活,打算给岑隐多做几身夏装,还有披风鞋袜什么的。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端木绮似乎猜到了端木纭的心思,又使人送了一封信过来。端木纭随手翻开,看过信的内容后,她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三月十四日天刚亮,端木纭就独自骑着霜纨出了门,只是她去的不是云庭酒楼,而是京郊的清净寺。
当她抵达清净寺时,已经是巳初了。
她先去添了香油钱,之后,才熟门熟路地去了后寺。
远远地,她就看到端木绮已经到了,独自一人坐在池塘边的一个八角凉亭里,一身石榴红的衣裙比周围的桃花还要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