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赦听她又唤了一声,袖口似被什么挣动,他垂目,她的小手抓住了他的长袖,可怜兮兮地拽动了一下。
像是为了引起主人注意的可怜小兽,也不知,为什么前几日在他最难过,也病得最厉害的时候,她怎么不来。魏赦原本也不气了,只是,这会儿人也被追上了,也露了底,忍不住气笑起来,哼了声,“你这又是做甚么?”
碰到麻烦了?结海楼的赛事她不继续了?那不是比跟他出来重要得多得多,在当下没什么任何可以阻她的事了么?这不是她起早贪黑地忙碌着,为此连阿宣也不接了,将他一个人抛在书院的人生大事么?
魏赦又哼了一声。
竺兰心头莫名愧疚难当,见他只横着一张脸,言语间隐隐泛酸,就晓得自己真是将他得罪狠了,便也愈发惴惴。
马车里一片长久的岑寂。
谁也不再说话。
在这片漫长的对垒之中,拼的仿佛便是谁先开口,谁先服软。
魏赦以为这个人不会是自己,是她主动追过来的,他并没有勉强或是怎么,就算是有求于人,也该是她先张这个嘴才是,难道她竟要恃宠而骄到,还要他低三下四地求她来求他?魏赦暗暗地拧了眉头。可等了太久,依旧没见竺兰有半分开口的意思,这时,魏赦渐渐地坐不住了。
好吧,她不说便不说,当谁是没脾气的呢!
一句不问,就让他这么走了,现在又不声不响地追上来,算什么?魏赦恼火不已。
对峙间,车窗外忽响起一道剧烈的尖声啸叫,两人心头皆是凛然,跟着便又一人仰面卧倒,发出气绝之前的呼喊。
有人刺杀!
这是两人陡生的共识。
魏赦与竺兰对视一眼,他伸出双臂,将竺兰一把抱起,安置在马车内部,沉声道:“乖乖待着!”
话音未落,一支突兀斜飞而出的长矛,便笔直而深彻地掼在马车之外的辕木上。
长矛贯穿车辕以后兀自震颤,马匹受惊,仰天长嘶,朝山谷疾奔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魏赦扯开车门,纵身越出。
蛰伏不知多久的,埋伏于此处易守难攻的高低的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犹如蚁军入境,一股脑流出,见人便杀。
魏赦这边所配备的人手,不过都是魏家事先安排的,前往宿州云氏提亲的家仆,在这群俨然经过了磨炼的杀手面前脆若瓜果不堪一击,顷刻之间,无数人被砍翻在地。
魏赦的瞳孔如地震般紧缩,脸色难看至极。
身后传来仿若无声的疾风之声,魏赦突然转身,马车蓬盖之上落了一个黑衣人,背上负弓,螳螂般一跃而下,双手举刀欲砍,魏赦侧身抬脚揣在他的膝骨上,一臂钳住了他的咽喉,夺了他的朴刀扔入车内,另一手剥了黑衣人的背上的弓。
竺兰惊魂未定,一柄朴刀被魏赦扔了进来,不用说也知道他何意。他这是要让自己防身。
从未历过如眼前这般惊险局面的竺兰,嘴唇发白,哆嗦着,一双平日里只用来切菜的素手,也被迫拾起了重逾五斤的朴刀,严阵以待。
只听见车外传来脖颈断裂的声音,应是活人气绝在自己眼前,竺兰吓了一跳,唯恐魏赦受伤,“魏公子,你……你小心……啊!”
蓬盖忽然被揭开,露出一线天光,竺兰手里举着朴刀不敢动,那大脑袋犹如鬼魅般突兀地于头顶出现,挥刀便刺竺兰发出一道惊叫。魏赦回神,一刀劈断了车篷上的黑衣人的脖颈,将车盖再度阖上。
但这已来不及,死人的颈血早已喷溅开来,大片淌在竺兰的雪白俏面之上。她呆愕地握住了朴刀,一动不动。
魏赦……魏赦是什么人吗?
这根本不像是马匪劫道,而是有蓄谋的杀害!
她脑中在这时不禁想起了老太君的话,事情只怕不那么简单!
震动间,魏赦半边身跨入车中,微靠在坚固的车壁旁,从容应敌。他的白裳上已染了斑斑血痕,满身凛然杀意和血气,沉凝之姿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双眸血红,目光锋锐,如一柄长刀,仿佛朝着竺兰的整个人和整颗心劈落去。
她认了。她确如老太君所言。她一点也不了解魏赦——
江宁首屈一指的纨绔公子,莽山的匪首,杀手们的目标。
竺兰瞬也不瞬地凝视着魏赦半蹲跪的身躯,目光充满震动和畏惧。他似嗅到了危险的记号,取长弓,拉弦放箭,箭镞破空而去。
怪叫之声随之响起,砰地如巨石滚落。
魏赦杀人不骄不馁,从容不迫,一箭,又是一箭。直至从敌人手里夺来的箭用光,已无法再杀人。
失去了主人驾驭的马车,已疾驰到了山谷深处,一侧便是悬崖峭壁,似临万丈深渊。
魏赦料理完了表面的凶徒之后,返回车中,拽住竺兰发抖的臂膀,将她抱在怀里,纵身跳出了马车。
竺兰上次便吃过亏,从疾驰的马车里跳出来,是很难不受伤的,何况这遍布蒺藜怪石的林间,魏赦为护着他,令自己身子先着地,竺兰仿佛听见他发出了沉闷的哼声,似痛楚所致,心头发紧,双臂抱住了他的胳膊,低低道:“魏公子,你是不是受伤了?”
绝杀关头,魏赦没能想到,还能有女子温婉如水的抚慰之声,原本无暇顾及的伤口,此时简直要了他命去了,剧痛难忍。魏赦箍住了竺兰的纤腰,把因为疼痛攒起的眉梢一点一点放平,“我无事,你莫担忧。”
竺兰愕然发觉,他的胸口竟中了一箭!
魏赦中箭了!
只是一刹那,竺兰的眼眶发红了起来,“魏公子,别逞能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避一避。”
魏赦确实是想杀出去,亲手宰了这群暗箭伤人的杂碎。
可是他无法抛下竺兰了。
带着她,他杀不出去。
何况他已受伤。
魏赦抿唇,看向眼中似有泪珠将落未落的美人面容,心头涌上来无边柔软,他抚了抚竺兰的眉,温柔无比地笑了下,让她心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