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2)

姬深虽说在祖父、先帝陆续去后,心思就不在那朝政上,但经由两代帝王打下的基础着实不差,又正当壮年,去了大半个时辰,中间虎啸连连,虽然在远处,但在牧碧微这边听来也是余林震动、群鸟惊起不歇——最后姬深打头回来时,虽然袍服染了许多血迹,面上却喜色难抑,身后聂元生倒是衣冠整齐,几名飞鹤卫以林中枯藤编了一只大网,却是将那头虎直接拖了回来——所谓虎死威犹在,几匹骏马包括踏雪,对着那虎尸都有些战栗之意。

到了近前,众人自然是阿谀之辞如潮,牧碧微见姬深跳下马来,动作矫健,还道他身上都是虎血,但面上也作了担忧之态,迅速含上泪水过去惊道:“陛下肩头这血……”

“大半是斩虎时飞溅到的,不留神倒被那畜生划了一道伤痕,并不要紧。”姬深因独自猎杀了一头成年山虎,心情愉悦,也不将一点伤势放在心上,依旧喜笑颜开的道。

“陛下乃万金之躯,受了伤怎么还能说不要紧?”牧碧微嗔了他一句,旁边阮文仪早就取了药与清水来,与牧碧微就地替姬深解了上衣,清洗伤口敷上药粉,因姬深虽然杀了那虎,但他执意不要旁人出手,独自战下来,到底也有些脱力,又受了伤,众人苦劝之下,尽了兴的姬深便点头同意提前回行宫。

回到行宫,随驾的妃嫔自要过来,见到姬深受伤,都是大吃一惊,欧阳氏尤其恼怒牧碧微伴驾下场——欧阳家书香门第,女郎当然不会去学骑马,但去年秋狩,孙贵嫔带头,妃子们因知道姬深好这个,却都学了一手的,在马上开弓固然做不到,但陪姬深驰骋倒也无问题,可姬深这回虽然因着高太后的缘故带了她过来,对她却有点不冷不热,不但在路上只召了何氏与牧碧微在帝辇里陪伴,到了这里的两夜,召幸颜氏、何氏,戴氏与司御女好歹还上前服侍了一场,欧阳氏却连宣宁长公主过来都没被叫出来,姬深的态度叫欧阳氏既害怕又担心,如今见他受伤,又看牧碧微借着搀扶紧跟在旁,便觉得是个机会,当下先拿帕子揉红了眼睛,上前泣道:“陛下好端端的出去,怎的就受了伤?这叫妾身回宫后如何与太后娘娘交代呢?”

姬深今日虽然受了伤,但兴致却极高,见欧阳氏这么一哭,倒也没觉得扫兴,毕竟欧阳氏亦是个美人,这般梨花带雨他亦是喜欢看的,却觉得她的伤心十分熨帖,亲自以没受伤的这边手臂携了她安慰道:“不过是闪避时不仔细,被划到些皮肉,如今才是春狩第二日,回去时早已恢复,不告诉母后就是了。”

“妾身见着陛下受了伤,比妾身自己受伤重十倍还要难过呢!”欧阳氏见姬深对自己亲近起来,心头暗喜,面上却依旧楚楚哭诉道,“只是妾身就奇怪了,闻说牧青衣乃是武将之家出身,也是会些拳脚的,虽然没法与陛下比,可既然是陪陛下出猎,如何陛下遇见了危险青衣却好端端的在这里,衣裙鬓发都不乱?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她这么一说,何氏、戴氏、司氏,包括胆子最小的颜氏都立刻看向了牧碧微,见她一身绀青色对鹅锦胡服果然是整整齐齐,早上出门前梳的发髻亦只微微松散,而且气定神闲,完好无损的模样。

司御女是安福宫里住的,自然是孙贵嫔因自己有孕不能随行,唐隆徽宠爱日渐淡薄不说,没了孙氏在旁护着,单独与何氏一起到西极行宫伴驾,不被何氏抓住机会一踩到底才怪,唐氏怎么说也是个隆徽,就算她如今已经没法分宠争宠,但有她在,好歹能占掉一个上嫔的名额,又和孙氏是没富贵前的知交,孙贵嫔当然不肯叫她就这么落到何氏手里去。

唐隆徽往下,姜顺华有孕且也不属于孙贵嫔一派,颜充华出身卑微然胆子太小,谁都不敢得罪,也算不上属于孙贵嫔这一脉的,世妇里头有几个依附孙贵嫔,且容貌城府都不缺的,但那些都是被高太后一再打压,因此无法晋入妃位,孙贵嫔如今自己都被莫作司困在了安福宫,也无力安排这些人,只得将同处一宫的司御女塞了过来——欧阳氏这样明摆着对牧碧微发难,司御女当然也不能放过,当下跟着诧异道:“凝华娘娘不说,妾身还没发现,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氏照旧低了头不敢参与进去,戴氏皱了下眉,她对何氏嫉恨极深,又因昨日被何氏摆了一道,自觉可以拉拢牧碧微一起斗何氏,这会便想替牧碧微开解一二,就开口道:“不要耽搁了,陛下身上有伤,还是先请了随行太医过来再说。”

“陛下受了伤,太医如何敢迟延?必然就要过来了,倒是陛下受伤,陪伴左右的奴婢居然毫发无损,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奇事,此事岂可不查?”欧阳氏不想这戴氏区区世妇也敢与她唱反调,她自恃家世与高太后的庇护,是连孙贵嫔都敢出言讥诮的,如今又自觉拿住了把柄,当下毫不客气的横了戴氏一眼,冷笑着道,“牧青衣你可有话说!”

戴氏到底不太敢与欧阳氏相争,心头暗哼了一声低下头,见不远处何氏却一直没出口帮着打压牧碧微,暗觉奇怪,她可不认为何氏有那个心胸,只听牧碧微脆声道:“凝华娘娘这番话说的可也太小觑陛下了,陛下何等英伟,区区一虎,哪里有奴婢救驾的余地?”

“哼,若是本宫在侧,见陛下有了危险,纵然明知不敌,也必然甘心上前,为陛下挡下此伤,以换取陛下无恙,你这奴婢不思己过,反倒在这里狡辩起来了?”欧阳氏柳眉倒竖,怒斥道!

“凝华娘娘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奴婢已经说过了,区区一头山虎罢了,以陛下的武艺,轻松便可擒下,今儿那头山虎可不就是陛下一个人所杀?陛下要独自杀虎,奴婢又怎么敢败了陛下的兴致?”牧碧微斜睨她一眼,却走到一旁斟了一盏酒,伸手摸了下,觉得盏壁略温,知道这定然是欧阳氏等人中的谁准备的,她也不问,直接捧到姬深跟前,傲然道,“所谓龙回大海、虎入山林,乃是言此二物得地势之利何等可畏!然陛下今日却于林中独自斩杀成年之虎,可见陛下武艺高强!我大梁有如此英伟之主,必然昌盛万代!凝华娘娘明知陛下此壮举,却不思庆贺陛下,反而紧盯着陛下随行之人并未照拂好陛下——却不知陛下勇武,莫说奴婢,纵然飞鹤卫中精锐怕也不能敌,之所以仍旧带着飞鹤卫,不过是为着天子颜面排场罢了,实际上陛下之武艺,单枪匹马,又何尝不能扫荡全场?”

她绝口不提姬深的伤,但这番话说的正是姬深所喜,居然一点也没在意牧碧微对自己伤势的疏忽,反而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拊掌大笑:“微娘此言甚好!朕乃天子,自有上天庇护,况且自幼习武,区区小伤,何足挂齿?”他虽然没有明着责怪欧阳氏,但这番话中的意思也有觉得欧阳氏扫兴的意思。

欧阳氏见姬深这般偏心,那指责牧碧微明知姬深有伤还要进酒的话就说不出来,脸色白了一白,还欲说什么,却被身后的邵氏用力拉了一把,暗示她莫要继续说下去,只得咬着牙黯然退到了一旁。

因姬深方才那番话,何氏等人自然不敢继续在他的伤势上作文章,纷纷问起了狩猎山虎的经过,牧碧微看她们一脸惊讶与崇拜,心道能在这宫闱里待下来这演戏的本事到底不能耽搁了,姬深果然对今日的举动很是引以为豪,当下也不用牧碧微转述,亲自眉飞色舞的说了起来。

何氏等人自然是听一句赞他一句,姬深越发的飘飘然,不想说到关键处,外头却传来一声清喝:“陛下受了伤,你们为人姬妾不思体贴照顾,却在这里缠着陛下说东问西,耗费陛下精神,这是哪门子的后妃之德!”

随着喝声,一人急步入内,华服珠钗,云鬓花颜,只是此刻一双美目中满是怒火,粉面含霜,气势傲人,正是闻讯赶来的宣宁长公主,身后是阮文仪领着随行的太医。

宣宁长公主虽然这几年都未与姬深照过面,后妃里头见过她的更不多,但如今这里的欧阳氏,最大依仗就是高太后,即使贵为凝华,也万万不敢惹了高太后这个唯一的亲生女儿生气,何氏投的是高太后这派,当然也不敢拂她面子,余者颜氏懦弱,戴氏不欲无事生非,司氏虽然不喜宣宁,但自知宠爱无法与孙贵嫔比,自然也不敢开口,因此宣宁长公主这么一训斥,殿中声音嘎然而止,方才的娇问莺语一时间都歇了下去,这么一静,姬深觉得扫兴,但他对姐姐到底与妃嫔不同,并未生气,只是笑着解释:“二姐不必担忧,本就是小伤而已,怎就劳动二姐来看?”

第一百五十八章 众人探望

“陛下身系万民,如何能说自己受伤为小事?”宣宁长公主语气之中不乏教训之意,她在先帝的子嗣里头年纪只比嫡长子安平王小,又深得先帝与高太后钟爱,已经连世子都立了的广陵王至今在她面前都是恭恭敬敬、不敢怠慢,姬深比广陵王还要小些,虽然因着方丹颜之事,高太后私下也叮嘱了她莫要再将姬深当成幼弟随意叱责,然而本性难移,这会说话态度到底一时难以逆转,“受伤之后不立刻召太医诊治,反而容着后妃在这里嬉闹,不以为忧,反而嬉笑连连——依我来说,陛下这回带来随驾的这几个妃嫔着实可恨!”

宣宁长公主这么说着,向众人森然一望,胆子最小的颜氏脸色顿时就一白,戴氏、司氏都低了头,何氏与牧碧微作谦逊之态,目光也微微下垂,只有欧阳氏把头一扬,她是高太后的娘家侄女,论起来也可算是宣宁长公主的表妹,方才借姬深受伤攻击牧碧微未果,如今宣宁长公主来了也是这口吻,欧阳氏自觉有了机会,忙上前道:“表姐不知,我本也是这么说的,可这牧青衣……”

欧阳氏狠狠瞪了眼牧碧微,正待好生告上一状,不想牧碧微却忽然抬起了头,满脸慎重之色道:“长公主殿下,不知阮大监身旁之人可就是随行的太医?太医既然到了,如今自然当以给陛下诊治为第一要务,长公主殿下以为如何?”

“容太医,你过去吧。”宣宁长公主没有直接理会她的话,对身后的太医吩咐了一声,随即目光凌厉的扫了她一眼,冷冷道,“为陛下诊治自有太医在,但问你们伺候陛下不周、轻忽陛下受伤,却不是一个打岔可以混过去的!”

因牧碧微出言,欧阳氏的话再次被堵了回去,心头正烦闷,闻言立刻接话道:“牧青衣方才还说……”

“奴婢以为如今容太医既然在给陛下诊治,咱们便不该在这里说话,免的叫太医分了心。”牧碧微慢条斯理的道,再次将欧阳氏的话打断,宣宁长公主皱眉看了她一眼,对欧阳氏道:“先看陛下伤势如何!”

牧碧微见宣宁长公主自己在下首坐了,当下移动脚步,斟了一盏茶水递到她手边,宣宁长公主知她本是姬深身边伺候的女官,如今代姬深招待自己茶水倒也不能算是故意谄媚,但还是多看了她一眼,神色之间若有所思。

那边容太医因为姬深的伤势不过是皮肉伤,又已经敷过了药,实在不算什么,但他早就得了宣宁长公主的吩咐,还是认真看过,又故意夸大其辞,说了许多若不及时诊治的下场,宣宁长公主便趁机接口道:“陛下可听容太医说了?虽然陛下幼习弓马,武艺高明,然而所谓千密一疏,似今日这样的情形,委实是太过冒险了!”

姬深反正今日已经尽兴,也不在乎对着姐姐敷衍几句,当下不假思索,满口答应道:“二姐放心,朕也只是一时兴起,绝非有意涉险,明日若再遇猛兽,使飞鹤卫上就是。”

“陛下,千金之子,已坐不垂堂,又何况是陛下?”宣宁长公主没想到他狩猎第二日就受了伤,居然兴致一点不减,竟连休息一日也不肯,明日还想着出去,当下苦口婆心道,“陛下肩上的伤乃是被山虎撕开,见了风,到底休憩几日,等伤口好了再出去不迟!”

姬深笑着道:“朕身子健壮,二姐尽管放心就是。”

宣宁长公主是他的姐姐,自然晓得若再劝下去怕是姬深要觉得扫兴了,到时候姐弟再生龌龊,怕是不及上回那么好化解,她本不是个会看人眼色的性.子,奈何做皇女与做皇姐到底不一样,先帝面前就算她行差踏错惹了先帝不喜,因是先帝唯一的嫡女,好几年还是先帝唯一的女儿,就算高太后不帮着求情,先帝自己说上几句就舍不得了,然姬深却不一样。

究竟姬深是高祖亲自带大的,与同胞兄弟阿姐都相处不久,实在不亲密。问题是姬深年少继位,看他的身子骨即使沉迷女色,也是来日方长,在这种情况下,宣宁长公主再矜持再骄傲,总也要为自己驸马及子孙后代考虑考虑。若是得罪了姬深,纵然有高太后在,姬深不能把自己这个姐姐怎么样,可在楼家子弟的前途上拦上几回,就如他这几年做的那样,明面上有她这个长公主做儿妇,世家对楼家不敢轻视,但因姬深的态度,这几年楼家也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她还指望这回春狩后姬深能给楼万古个实权,因此压了压心火,转开话题说到了姬深猎到的那头虎上。

这是姬深引以为豪的事情,方才与几个妃嫔说的都眉飞色舞,如今自小时常教训他的姐姐问起来,更是立刻精神抖擞,连太医都没叫退下,亲自绘声绘色的描述起了经过来。

宣宁长公主是高太后亲自教导出来的,既有皇族成员自然而然的骄傲,又有世家的矜持气息,对于姬深这样身份尊贵,身边也并非缺少可用之人,却偏偏以身犯险,事后受了伤不思悔改,居然还兴致勃勃,实在很看不上,奈何她又不想得罪了这个帝王弟弟,一面敷衍他,一面心里却是庆幸方才来的急,没将儿子带在身边,免得向这个舅父学坏了。

正说着时,殿外小内侍却进来,道是安平王、广陵王并百官狩猎归来,惊闻姬深受伤,因此联袂而来探望。

闻言欧阳氏便与何氏一起请退,牧碧微却依旧留在了殿上伺候茶水。

姬深吩咐了请,不多时,便见一行人猎装未除,匆匆步入,当先两人中,广陵王是牧碧微已经见过的,此刻在他身前半步处,一名身材高大、年约而立的华服男子,显然就是安平王了,身后依着官职跟着这回随驾的百官,左右丞相年长又需要留在邺都处置政务,自然是不在其中的。

百官里头牧碧微仔细一望,却见牧齐、牧碧川都在其中,虽然面目都苍老了些,但看着还算精神,心下不觉一松,她故意借着女官的身份留下,也不过是为了这点儿私心。

众人分别见了礼,姬深便吩咐为安平王、广陵王并百官赐座,道:“朕只身与虎斗,虽将虎斩杀,却也受了些许小伤,并不要紧,大兄、二兄、二姐并众卿却太过郑重其事了。”

就听安平王代众人道:“陛下此言差矣,陛下安危关系社稷,孤等岂能疏忽?”

“朕虽受伤,却也得一亲手猎杀之恶虎。”姬深不欲再听一遍宣宁长公主已经说过的话,便果断转移起了话题,欣然说道,“朕记得楼坚早年在西北驻扎过多年,受当地苦寒侵袭,每到湿雨之日便有不适,回头将那虎骨取些去泡酒,仿佛任太医说过此法可令苦痛有所消减。”他目光一晃看到牧齐,便又加了句,“牧尹也拿一份。”

楼坚是楼万古的叔父之一,先帝睿宗时大将,也就是牧齐前任的前任,他守边多年并未出过大的差错,却是因痹症不得不提前告老还都,还都后请过无数名医,高家出身的任太医也去为他诊治过,却因风寒入骨太深,只能缓缓将养,姬深虽然厌烦处理朝政,但他记性极好,在高太后处听任太医提了一回就记得清楚。

宣宁长公主忙起身代楼坚谢恩,又面有惭色道:“子铭想是忙,到这会都不曾过来请罪。”

原本春狩既然是楼万古主持,那么姬深出事,第一个赶到的就应该是楼万古才是,但这会百官都过来探望了,安平王、广陵王都到了,楼万古却还不见人影——这时候就是尚公主、又与公主感情和睦的好处了,姬深就算对楼万古有所不满,总也要给宣宁长公主几分面子,当下便道:“独自与虎搏斗乃是朕之意,与他人无关,二姐不必担忧,此事不干姐夫之事。”

他这么说等于是帮着楼万古撇清此事,有他这句话,将来就算有御史弹劾楼万古,也有姬深亲口说楼万古无罪的话在前头。

宣宁长公主心头松了口气,这时候广陵王便皱眉问:“姐夫到现在没过来,二姐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