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此刻觉得全身发冷,她的四肢颤颤发抖,她岂会不知道在祭祀上所处一点点的纰漏都是大罪,更别说自己的衣服出现了凤凰啼血这样大不敬,大不祥的异变,她快速的回过头来,满头的珠翟簌簌作响,如同她此时颤抖的声音,“陛下,这一定是有人在臣妾的礼服上动了手脚,否则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明帝目光在不断擦拭着衣裳的宫女手中掠过,深邃的眼眸幽深如井,泛着一股冷意,黑色的眼珠如同冰染,没有一丝温度,他缓缓的道:“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在皇后你的礼服上动手脚,难道你身边的宫女女官都是瞎的吗?这么长的血迹,从皇后出宫到皇庙之中,她们竟然全都未曾发现?还是你故意将这不详预兆寓意为人为!”
皇后害怕了,她从明帝的态度和话语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冷漠,她彻底的感到了空前恐惧,没有了母族的支撑,出了这样的状况谁能够帮她说话?可是她不死心,她是皇后,凌驾在后宫之上的皇后,她接受跪拜,接受所有人的献媚,却不能,决不能在这里倒下!
她的目光从涣散变回了坚定,她的眸子抬了起来,定定的看着睥睨着她的明帝,语气坚定的道:“这衣服有古怪,不管今日穿着礼服之人,是臣妾,还是其他人,都会有这样的现象发生。”
此时,一旁的慧空见到这样的情景,上前一步对着神色莫测的明帝,双手合十,声音里饱含了清正悠扬,道:“皇后娘娘如此说,是人之常情。祖先的预兆来的无声无息,任谁都觉得惶恐不安。贫僧倒是有一个大胆的提议,可以看看这件礼服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皇后娘娘毕竟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若是被人陷害,岂不是冤枉。”
“什么提议?大师请说。”皇后知道明帝不信她所说,然她坐主中宫已经将近二十年,从未见过什么先兆。此次祭祖无端端出现血迹,恐惧之余,更愿意相信是有人动了手脚。她看着唯一站出来替她说话的慧空,眼底露出一抹微微的感激,将微软的双腿站的笔直,稳定着自己的情绪。
慧空沉吟了片刻,对着明帝和众人道:“若是如皇后娘娘所说,是有人动了手脚,那么皇后除下礼服之后,血迹仍然会存在。也可一举证明皇后的清白,但是若是……”
慧空没有将话说完,但是所有的人都明了,若是没有,就说明是真正的凤凰啼血,祖先降罪,这皇后也一定会受到牵连,无论是皇帝,还是朝堂的文武百官,下至天下百姓,也是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天降不详的人身为一国之母,那么今日的皇后也将不会再是高高在上的后宫之主了。
明帝对慧空大师本心中十分的信任,此时听他这样说,虽然在祭祖礼上让皇后脱下礼服有不妥当,然而他也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有人动了手脚,还是真正是先祖显灵。
皇后自然更是同意,因为在她的心中已经笃定是有人在暗中搞鬼,目的就是为了将她赶下皇后的位置,所以她坚定的看着明帝,赞同道:“陛下,臣妾一定是被人构陷的,如今祭礼已成,臣妾请陛下恩准换套衣着,以证明臣妾的清白!”
德妃病弱的面容上秀眉微微蹙起,也开口道:“陛下,今日之事兹事体大,还是查清楚比较好。”
明帝对德妃笑了笑,他开口对着众人,也是对着皇后说道:“祭祀上出现这等事情,又是在先祖面前,若是先祖预兆,朕身为后代子孙自当要谨遵先祖的预示,若是有人陷害,也要查出来,严惩不贷,今日朕一定要在先祖的面前给出一个交代,皇后,你去吧。”
皇后欣喜的点点头,正要离身,却听明帝又道:“李元,你带着两个宫女去伺候皇后换装,速去速回。”
皇后脸色一白,明帝此举说是让人伺候她,说到底只不过是怕她在换礼服的时候动手脚罢了。当然,她也不否认自己刚才也是这么想的,若是脱下礼服之后,那衣服上的血迹没有了,她便让人毁了礼服,到时候推了人去顶罪,自己最多只是一个管制不当的罪名,比起这“不详”二字来,可是要轻得多了!
然而明帝睿智,精明的双眸已经洞悉了她的想法,派了李元和两名得力宫女前去,这哪里还有动手脚的机会。皇后暗暗的咬紧牙根,点头谢恩,心中期盼这件礼服,只是被人动了手脚。
下面的百官和命妇们只当听不到上面的对话,皆不敢出言,这等的情景不单是百年难得一见,就算是千年也是难得一见的事,不管是以上哪一种情况,都是让人心惊胆战的事。
众人站在原处,静静的等待着,大家都知道,不管是查出是人动的手脚,还是真正的凤凰啼血,今日这祭礼必然是一场风波要起!敢在开国乾帝的祭礼上惹出这样的事情,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殿中一片静到可以听得到白绸被风吹起发出的轻轻摩擦声时,李元手捧着皇后之前穿的礼服,一脸惊惶的走在前面,他的面容上挂着惧怕,连头都不敢抬起,只低头匆匆的朝前走来。
而皇后换了一身正红色百凤大袖衫,头上的九龙五凤冠仍旧不变,依然端庄华肃的走了进来,面上的妆容似乎重新补了补,但是仍然掩饰不了她眼中的仓惶和诧异。
李元走到了祭台之前,向前一步,举起手中的礼服,躬身垂头道:“陛下,皇后的礼服在此,请陛下查看。”
明帝一脸肃色,微微颔首,一旁的魏宁便上前将礼服接过来,与李元各执一边,将礼服展现在了人前。
华丽的百鸟朝凰图案依旧是那般的闪耀,展开的广袖上,凤凰一身羽毛艳丽夺目,栩栩如生,黑色珍珠做成的眼眸发出柔亮的光,如同活的一般,然而此时,没有人欣赏那衣裳究竟是多美,所有人都只惊骇的见到,那凤凰眸下彩羽翩翩,毫无之前的血痕,就如同那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章滢吃惊的望了一眼云卿,虽然她知道云卿说今日一定要让皇后好好的感受一下祭礼的‘庄重’。然而她怎么也想不通,那个凤凰啼血的图案,为什么皇后穿上去有,脱下来之后就没有了?难道皇后真的是不详?
云卿不着痕迹的朝着她一笑,凤眸示意她稳重安定,静静的等待后面的事情发生。
眼看血痕消失,明帝眼睛怒睁,顿时面色猛变,眸中如有火焰燃烧,朝着皇后射去,冷声道:“皇后,此时你还有何话要说!”
他的声音如同数把利箭,带着冰天雪气,刺入了皇后的心房,吓得她立即跪下来,面上的血色顿时褪去,点翠凤冠愈发照得她面白如纸,“陛下,臣妾怎么会是不详之人,怎么会是不详之人,臣妾是您的皇后啊!”
明帝冷道:“朕不想说你是不详之人,可你如何解释凤凰啼血的图案,为何只出现在你的身上,而一旦你除下礼服,便消失的无踪无影?”
皇后面色凄凄,愁眉紧锁,显然也是在思索这个问题,若是人动的手脚,怎么会消失呢,她哀戚道:“陛下,这其中必然是大有隐情,不然的话,大可让别的人穿上这身凤服试一试!”
下面的妃嫔们个个都是垂首静立,然而心内却不如面上表现出来的恭谨,皇后并不是个心胸宽厚,贤惠仁慈的人。随着她年岁渐长,丽容不复,自持家世雄厚,对于后宫里风华正嫩,年轻貌美的妃嫔自然是多有打压。所以,今日看到皇后倒霉,心里都是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更有甚之,忍不住出言冷讽。
魏贵妃此时风韵犹存的面容上便是连连冷笑,出声道:“皇后!这凤服可是皇后所着,若是让其他人穿了,你是要让那人以冒皇后大不敬之罪被斩首呢,还是要让那人登上你的凤位呢?”
魏贵妃与皇后一直都是水火交融,对抗对立的位置上,此时看到皇后倒霉,不管这凤凰啼血是不是真的,她此时当然是愿意落井下石,让皇后落得更惨!
“魏贵妃,此乃皇庙之中,本宫和陛下正在定论,你休要多言!”面对魏贵妃,皇后的面色也没有那份哀戚,面色端肃,声音冷如硬石,傲然道。
魏贵妃用螺子黛画成的远山眉轻轻一扬,语气轻飘飘地道:“臣妾只是怕皇后一急之下说错话,提醒一下罢了,皇后莫要多心。”
“是提醒,还是胸中别有打算,你自己自然清楚!本宫是皇后,帝后说话,怎容你一妃嫔插嘴!”皇后本来心情就不好,此魏贵妃挑衅,两眼之中顿射傲然不屑之意,句句锋利,毫不避让。
明帝的深邃的目光里藏着一丝丝冷意,怒视两人。皇庙之中,群臣面前,皇后和魏贵妃两人的情景落到了众人的目中,岂不是让人看了皇家的笑话!
此时旭日东升,四月末的阳光已经渐渐显出了夏日的亮意,赤闪闪的将光辉照射下来,皇庙上的朱红琉璃瓦阳光下晶光灼灼。
站在宫中妃嫔之首的东太后,她披着深金色的霞帔,余光从明帝的面上不着痕迹的掠过,削瘦的面庞透出精明的光彩,视线落到正两相对峙,互不退让的皇后与魏贵妃身上,声音轻轻的,却宛若钟鼓之声,沉沉郁郁,直入人心,“皇庙之中,先祖面前,容得下你们如此喧哗,若再要争吵,就请出去,再不要进入皇庙之中了!”
东太后在宫中甚少开口,然而随着明帝请她出了慈安宫后,沉寂多年的东太后也在后宫有了自己的威严,她虽然话不多,也不事事参与,然而每一次开口,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参与的事件,所处理的方法,都令人感到一种威慑。
此时,她一开口,皇后和魏贵妃便立即住了口,紧张的望着东太后,谁都不愿意在祭礼之上赶出皇庙,成为整个后宫,整个京城的笑柄,从此在后宫再无任何威信而言。
要知道,她们两人,可是后宫目前地位最高之人,是天下女子里位分最高的人,无数人的眼睛都停在她们的身上,只要她们倒下,随时会有人上来替代!
魏贵妃不甘的咬紧牙根,轻哼了一声,薛惟芳,就算我不说话,今日你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凤凰啼血,你以为是你可以避开的吗,还是发生在祭礼之上,区区几句狡辩,根本就无法洗脱你的不详之名!她想着,嘴角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十分期待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见魏贵妃终于不再插嘴,皇后深深的一呼吸,拜倒在地,失去血色的面庞充满了傲然,眉眼之间隐隐含着一股冤屈,“陛下,臣妾在你身边多年,主持后宫,对妃嫔皆是和平相处,从臣妾为皇贵妃起,到如今已有二十一年,请问陛下,臣妾失德失仪,以至天降神怒,究竟是为何事?!”
她口口声声都是责问,明帝见她不立即认罪,反而字字直指自己,帝王的威严被触怒,语气如凝霜一般,呼吸可结冰花,“刚才慧空大师所言,你可有听清楚,凤凰啼血是先兆,是预言,并非是指你以前的事。而为何这凤凰啼血会出现在你的身上,因为你是皇后,才能进皇庙,先祖才能显灵于凤凰之上!”
明帝震怒,整个殿中铿锵声音如雷鸣入耳,吓得人人屏息凝气,垂首而立。
一旦被确认了是先祖显灵,预示皇后不德,将会发生祸事,这皇后之位可以说是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啊!想到这点,皇后的心紧紧的揪在了一起,胸前后背冷汗层层冒出,沁湿了柔软的中衣。她想起刚才并没有人敢说凤凰啼血,这句话也是由慧空首先指认,不由抬起头目光紧盯慧空,道:“陛下,臣服的礼服出现血迹,其余人都没有说话,可偏偏只有慧空他说是什么凤凰啼血,臣妾怀疑他被人收买了!请陛下明察!”
证据确凿,还要指认是慧空大师,明帝盛怒之下将皇后的手一推,生生打开半尺之远,“慧空大师一直在皇庙之中,他从未去过你的宫殿,也没有接触过你的礼服,他如何害你!何况他说凤凰啼血,是因为在民间曾见虎目流泪,特意向朕说明而已!”
皇后眸含惊讶望着明帝,泪流满面道:“陛下,他是什么大师,他不过是云游的一个僧人而已,他说什么凤凰啼血,只不过是想要将臣妾拉下皇后的位置而已!”
“皇后!举头三尺有神明,此地是皇庙,慧空大师为朕祈福,为万民祈福,昼夜不休,你可知道什么是祸从口出!”明帝眉头紧紧的皱起,深深的刻痕出现在眉间,眼神暗沉隐隐透出血丝,显然已经到了极怒的状态。
慧空面上露出不忍之意,口呼佛号,声音祥和道:“阿弥陀佛,陛下莫要动怒,皇后娘娘所言并无错处,贫僧本就是天下芸芸佛家弟子中的一个小僧。”